锦尚设计工作室，程静到的时候顾天晴正在指导一个刚入职的新人，见她到了便把新人交给了助理，自己拉着程静上二楼。
“工作室还没正式开业，有点乱。”
顾天晴一边用脚拨开房间里堆放的杂物一边说。
“还招人不？招人的话我过来给你打下手。”
“别别别！我要是敢挖你，估计我前脚挖，后脚穆青城就得飞过来劈了我！再说我可支付不起你那么高的薪酬。”
“给您个友情价，现在薪酬基础上折半就行。”
“我这小本生意，折半也养不起你。”
程静眯起眼狡猾的狐狸一样：“果然越是有钱的人，越是喜欢哭穷。到了你这咖位明明新款礼服设计稿的成品一出，立马就会成为明星网红们追捧的对象，那人民币还不是争先恐后地往你兜里送。何况还是咖啡厅的老板娘，怎么好意思哭穷呀！”
“你怕是对服装设计有什么误解，至于咖啡厅……”顾天晴苦笑着把堆积在沙发上的布料样品、样板、稿纸等一应用品收到一旁，但还是挽救不了整个空间的杂乱无章，“算了不扯这些让人心酸的东西，你突然跑来找我是不是有事？”
穆青城车祸后，程静就变成旋转不休的陀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上次约她逛街都没去成。
“是有点事情想问你。”
顾天晴把手里的服装杂志丢到矮几上，看了看时间：“这样吧，附近有家不错的饮品店也比较清静，我们去那慢慢聊。”
这个时间饮品店人不多，只在角落位置坐了聊聊几个人。
程静点好饮品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下意识往角落位置扫了两眼。
顾天晴端着饮料过来的时候，她又往那位置瞧了瞧。
顾天晴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认识？”
角落里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孩子看上去很年轻很有活力，男的则穿着黑色夹克衫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捂得相当严实。
角度关系，这里只能看到女孩子的半张脸和她对面男生那压得低低的帽檐。
程静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不认识。”
顾天晴耸耸肩没在意：“说吧，找我什么事？”
程静把吸管插杯子里吸了一口，开门见山地问：“顾琉琛的车祸是不是跟我有关？”
顾天晴一口茶饮刚到嘴里，闻言噎了一口猛咳起来。
她狼狈地扯了纸巾擦嘴，待气息平和了才说：“你……别多想，和你没关系。”
尽管顾天晴这么说，可她的第一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程静用力捧着饮品杯，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还是禁不住有些手抖：“你……不用骗我，告诉我真相。你说过他出国之前身体就不太好，玩不了车了，他却跟我说出国之后飙车太狠出了车祸……”
“就算要撒谎，你们也该提前串一下说辞。”说到这儿程静咬了咬嘴唇，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问出口，“那年我走后，他是不是连夜从吴城赶了回来……”
顾琉琛突然出国，而且对那时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这本身就很不合理。顾琉琛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人，一开始她只认为是顾廷手段太高明把一切痕迹消除得太彻底，如今看来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回事。
顾天晴望着微微发抖还努力保持镇定的程静于心不忍：“都是过去的事情，何必问，过去的就让它翻篇吧，对你对琉深都好。”
程静却带着一股坚定执拗，摇了摇头：“我要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顾天晴知道程静既然跑来问了，从她这里得不到答案她也会想办法从别人那里问出来，索性后槽牙一咬，道：“没错，就是你猜测的那样，他得知你要离开景城发了疯似的往回赶，当时他骑的是机车，山道路滑又赶上罕见的大雪夜，快要追上你乘坐的城际公交时突然打滑……，幸亏路边的围栏挡了他一把，他又戴了头盔，否则他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
机车是楚澈的，楚澈看他情绪不对不放心就叫了车子一路追他，追上的时候事故已经发生了，说起来他能捡回一条命还得亏楚澈在后面跟着，送医及时，不然……”
这一霎，周遭的空气仿佛突然被抽离掉了，饮品店里舒缓的音乐迅速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罕见的寒冷夜晚。
程静拖着行李孤零零地上了城际公交，公交上明明坐满了人，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所有人都在空调的呼呼声中呈现出昏昏欲睡的疲态。
只有程静几夜未眠，眼下熬出的浓浓的倦色却还是睡意全无。
前方的路蜿蜒曲折不知道要伸向哪里，那是连车灯都照不到的浓黑。
车灯的光线里簌簌的雪花前赴后继地往下扑，比她刚上车时又大了不少。
她瞪大眼看着车子在黑暗中乘风破雪地奔驰，这样的速度这样的目标明确只是因为前方有个确定的终点在等待。
而她自己却茫然不知自己的下一站该停在哪里。
也是这时候，黑漆漆的后车窗里忽然有忽闪的光时隐时现，瞬间进了不少，她本能地回头，只看见黑暗里有那么一盏孤零零的灯执着地靠近。
当时她以为那冒雪赶路的孤灯，是急切回家的人，它从车尾消失的瞬间，她以为那是夜归人转道走了别的路。
她深深地羡慕过。
如今回想起来……
她先是笑，笑着笑着就哭了，把对面的顾天晴吓得有些手足无措：“阿静……你别这样……”
程静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用力揩掉眼角的泪：“所以，他身上的病都是那场车祸的后遗症？”
顾天晴斟酌着回答：“是，也不全是。你知道的，琉深从小就有心理问题……”
“所以那之后，他的心理问题变严重了，是不是？”
“这个……”
“我知道了。”
怪不得顾琉琛身上有种若隐若现的割裂感，他的行为和态度也变化无常。
他一直在努力隐藏自身存在的问题和缺陷，只是存在问题的人不论怎么掩饰或多或少会露出自相矛盾的地方，让人觉得不大舒服。
程静拿包起身，对顾天晴道：“谢谢，我先回去了。”
顾天晴瞧着脸色煞白的程静满眼担忧：“你还好吧？说起来这些事情其实一直是小琛的一厢情愿，和你没有多大关系。这世上没有他追求你，你就一定要答应的道理，所以……别这样。”
这话虽说安慰程静的成分更多些，但作为感情上全靠自渡闯过了惊涛骇浪如今几乎修炼成灭绝师太的人，也真心是这么认为的。
“我没事。”
程静自饮品店出来，扑面而来的热浪顿时激出她一身汗意，明晃晃的阳光照得她有些目眩，马路对面一个双手揣兜头顶鸭舌帽的男生快步从饮品店左边侧门出来往马路对面走。
很快另一个身影追了出来，快步跟了上去。
鸭舌帽发觉之后回身，阳光之下，他露出了半张程静熟悉的脸。
不知他跟追过去的女孩子说了什么，两人面对面僵持着，半点没动。
金常在和江宁……居然是认识的。
程静脑子有些发木，此刻她没心情也没能力思考太多，摸出手机迟疑好一会儿，才按下号码。
嘟嘟声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号码主人的声音，而是一个她还算熟悉的女声：“你好，哪位？”
有那么一瞬，她闪过挂断电话的冲动，幸好忍住了，嗓音干涩地报出自己的名字，“程静。”
对方有瞬间的凝滞，片刻后声音才传了过来，“原来是程老师，流深的备注只有一个句号，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正在换衣服，您稍等我把手机给他。”
程静胸口那股汹涌而滚烫的情绪突然凝了凝。
片刻后，顾琉琛冷淡的声音响起，“程总？”
“我要见你。”
那边有片刻的静默，“什么时候？”
“现在。”
那边又沉默一会儿才回：“现在不行，我不在江城，明天才能回去。”
看来晚上的约是去不成的。
程静心底那股炽烈的汹涌混乱的冲动到此时终于冷了缓了：“原来这样，那好，你继续忙吧。”
*
顾琉琛挂了电话后顺手把手机放在矮几上，继续扣袖扣。
“刚才真抱歉，没想到你会这么坚定地换心理治疗师，对我来说真的……很受打击。”崔锦把厚厚的一摞病历从文件柜中拿出来放到矮几上，然后拿起顾琉琛换下的脏衣服，“衣服我洗好了再还你。”
就在程静电话打过来的前两分钟，顾琉琛告诉她已经找好了新的心理治疗师，此来是要拿走病历。
她惊愕、不甘之下失手碰翻了咖啡杯，咖啡都洒在了顾琉琛衣服上。
但她一直是个善于在人前把控情绪的人，只是片刻的失态就恢复如常。
顾琉琛抬眼，弯了弯嘴角：“不用麻烦，一会儿让陆平收走送洗衣房就好。”
崔锦抿了抿嘴：“咖啡渍放时间久了，不容易洗掉。”
“我相信他们的专业，再说如果实在洗不干净的话，把衣服处理掉就是了。”
崔锦的手指收紧又松开，最后艰难地露出个笑脸：“你说得对，我都忘了，你从来不是个将就的人。这么多年来，除了对程老师拿出了百分百的包容，对别人是真的绝情。”
顾琉琛凝视崔锦半晌，道：“六年前我就说过……”
“你不用再说了。”崔锦红着眼眶打断他，“我都知道，这么多年我总是自作多情地追着一个早就把心祭出去的人，是该醒醒了。”
“你会找到比我更合适的。”
眼见陆平把病历装进纸箱，又拿走顾琉琛换下的衣服，崔锦心底的不甘越发尖锐地刺痛着她，令她几欲发狂。
“不管是作为你的追求者，还是出于心理医生的职业责任，做事总是要有始有终的。按道理说，你已经找好了新的治疗师，我不该再插手，但你还差一次治疗就能完成一整个疗程，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把今天的治疗做完再走。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让我和你的新治疗师一起谈谈，也许能制定出更优的治疗方案。”
顾琉琛叉着十指，静静地看着崔锦没说话。
陆平动作微顿，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很担忧。
顾琉琛最近的状态着实不好，连午间休息的时候都不踏实，每每小睡一觉起来，比不休息更疲惫。
“你说得有道理，确实该有始有终。”
陆平把叠好的衣服放进纸袋，看向顾琉琛，虽然嘴上没说什么，眼底却充满了不赞同。
顾琉琛对陆平使了个眼色，说：“你先把病历和衣服带下去，在车里等我。”
陆平会意，带着一百个不放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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