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多睁开眼睛时,月光穿透玻璃落在他的枕边,后颈处的秘纹正泛着微光,像某种寄生人体的藤蔓正在汲取宿主的生命力。
他不舒服地动了动脖子,浑身酸痛,不知究竟是战斗还是反噬留下的痛楚还深刻地烙印在他的体内,就连身下柔软的被褥枕头都成了可憎的刑床。
每次都会这样,在疼痛中昏厥,在疼痛中醒来,刚接受秘典的时候他还无法适应这种强加于身的痛苦,但现在……时间真的能让一切不适成为习惯。
“您醒了。”康德拉的声音从帷幔后传来,他正在擦拭他的佩剑。
“康德拉?你怎么在这里?”西奥多沙哑地问。
“嗯,本来该让牧师留下的,可是……”康德拉的语气听上去颇为无奈,“您差点拧断了人家的脖子,要真是那样,我们可没法跟神殿交代啊。”
西奥多试图撑起身子,发现手腕被禁用魔法的银链拴在床头,这东西他并不陌生。医疗室的熏香掩盖不住血腥味,床单也被撕破了——显然,意识陷入昏迷并不代表身体也是。
啧,要真像康德拉说的那样,神殿里的某些老顽固又得没完没了地缠着自己了。
一阵窸窣声从厚布另一侧传来,康德拉拿起了热过第三次的药汤,掀开帷幔走了过来。温暖的灯光经由台灯泼洒,使得这个夜晚温暖了很多。
“你的伤呢?”西奥多问道。
“您不必惦记我,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是您的盾,也是您的剑。”康德拉耸了耸肩膀,示意自己已然无恙。
“就算真按你这个说法,维护武器也是应该的吧。”
“好了,真的没事,团长你比我的情况更严重。”康德拉舀起一勺汤药,把它吹凉,琥珀色瞳孔映出西奥多苍白的脸,“两天前我们清剿的女王蛛,其实是人为唤醒的。”
“人为?”西奥多皱了皱眉,“知道罪魁祸首吗?”
“很遗憾,当下还没有可靠的信息来源。”康德拉摇摇头,他小心翼翼地将汤匙递到西奥多唇边,“请您先把药喝了吧。”
看着棕色的药汤,西奥多的眉头始终紧皱着,不肯放松。神殿牧师的配药总是极苦,苦得跟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生似的。
“我不喝。”
“喝了才能好。”
“你再逼我,今晚我就写辞职信。”
西奥多态度很坚决。
“上回您的信就被陛下说着‘不行,不能,不可以’给打回了,您惦记着什么呢。好吧,如果您听话,我会给您棉花糖吃。”
看出他的焦虑,康德拉哄孩子似的说道。
“……棉花糖?”
“是的,带果酱夹心的那种。”
西奥多明显犹豫了一会儿,康德拉的脸上全是真诚,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算了,秘典都敢接受,还怕这碗药汤不成,绝对不是棉花糖的诱惑力太大……绝对不是!
于是康德拉一勺勺地喂,西奥多一勺勺地喝,终于是一脸痛苦地把这碗汤药喝干净了,还没来得及诉苦,康德拉就完成了他的承诺,拿出棉花糖用指尖推到西奥多嘴里。
“好吃吧?”
“好吃。”
西奥多刚点头回应,康德拉手里的药碗却炸开。西奥多瞳孔收缩的瞬间,副官的手掌已紧按在药碗边缘,挡住了它的碎片防止炸到西奥多脸上。
“好险好险。”康德拉惊魂未定地说,仿佛他这一手的血根本不值得在意似的。
“这是秘典暴走的后遗症。”爱丽丝掀开帷幔走进来,制服袖口还留着淤青指痕,“我究竟该拿团长您怎么办呢,干脆就灌魔药让您睡到秘典恢复平静好了。”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拉过康德拉的手,温暖的魔力从她的掌心涌出,涂抹在康德拉鲜血淋漓的皮肤上,那些被锋利的碎片割开的细小伤口正迅速愈合。埋怨归埋怨,她并不吝啬对秘典的利用。
“繁衍与生息的女神·希斯”赋予她的秘典是“怜悯”,只要她有一颗怜悯他人之心,这份秘典就能为她带来源源不断的治愈力,同时作为圣骑士和牧师的她拥有比牧师更强大的治疗能力。
可谁又能想到,这样的女孩竟还有被视为“异端魔女”的时候。
“对不起。”西奥多缩了缩脖子,有点愧疚地低下头。
“请您不要在意。”爱丽丝平静地说道,往往她这么说,百分百是生气了,“反正有我在,您以后也可以继续把自己弄得破破烂烂。”
“真的对不起……”
除了喝药以外,西奥多不擅长的事又增加了。
“战前您承诺过取回胜利以后就给我们放假,这事还算数么?”爱丽丝为康德拉治疗结束后,如此问道。看来她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向西奥多寻求一个约定的假期。
“自然。”西奥多一见她岔开了话题,立马回答到,也是借机免得惹火上身,“这次轮到二队值守了,一队和三队的假期为三天。”
“三天时间,应该足够我在首都和罗德镇跑个来回了。”爱丽丝帮西奥多解开了银链,它在西奥多的手腕上勒出一圈红色的磨痕。这玩意对西奥多而言,只能起到削弱作用。
康德拉好奇地抬起头,“罗德镇?你去那里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为了魔药的原材料喽。”爱丽丝摊了摊手,用手指挑着那条银链,“团长辛辛苦苦把我从火刑架上救下来,我也得好好报答你不是吗?”
“我只是不想放弃可用的人才罢了。”
“是是,那么这三天的时间,大家都不在总部,你们也别乱来哦。”
“不会的。”西奥多回答,“我和康德拉还得回一趟庄园。”
“诶?”
轮到康德拉呆住了。
————
前往庄园的马车穿过森林时,西奥多正望着窗外发呆。冬日的阳光竟也有如此温暖的一天,耳边响起了清晰的鸟鸣声,马车已经远离首都中央了。
那些被圣火烧毁的影蛛残肢仍烙印在视网膜上——本该休眠的女王蛛提前苏醒,这不像什么正常的事,他讨厌看到这样不符合规律的事情发生。
“冷吗?”康德拉解下披风裹住他,带着体温的织物残留着雪松香,康拉德总喜欢在自己的卧房里点这种熏香,他说能安神。
西奥多不置可否,也许对康德拉而言这很有用,但它并不能抹消西奥多的梦魇。
“没关系。”西奥多说着,想把披风还回去,被康德拉拒绝了。
“您穿着吧。”康德拉想说他身体虚弱,需要照顾,但话到嘴边还是收住了,他也知道西奥多不喜欢别人拿他的弱点论事。
西奥多也没再多推辞,接受了他的好意。圣银十字的副团长在某些事上比想象中的更顽固,非要纠结到底的话就算到了庄园也不会有胜负。
康德拉把目光放到起伏的地平线上,“真是很久没有回来了。”
闻言,西奥多再次看向窗外。
自打他们离开莫里图斯领地,成为圣骑士以后,就很少回到位于领地中央的庄园了。而这里,位于领地边缘,是父亲给他的“新家”,犹如一座只属于莫里图斯次子的囚笼。
但西奥多还是愿意将它视为自己的一个家、一处归宿。总部的宿舍和自家卧室还是有点区别的,放假的时候,西奥多也会动了回来的念头。
而且父母寄信从不往总部寄,因此每回回到家里都得把所有的信都读一遍。想来这次也一样,西奥多觉得有点可笑,明明当初是他们把接受了秘典的自己赶出来的。
因为自己变成了神明的“工具”。
马车穿过庄园前镶嵌着鹅卵石的小径,阳光穿透两侧的冬蔷薇花架,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冬眠的夜光蝶成群栖息在花架下,它们向来不会死于严冬的苛待。
西奥多嗅到了铁锈味,他掀开窗帘向外看去,跟门口的管家对上视线。
有着花白头发、花白胡须的老管家已带着侍从们在门口等候。
“欢迎您回家。”在他下车的时候,管家便迎了上来。
“伊桑。”
西奥多向他点头,这位老绅士的笑容还是那么的友善,这是西奥多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人,恪守着管家的职责,时常帮他处理一些“脏东西”。
“衣服上沾了污渍。”西奥多指了指袖子,“为了按时来迎接我,辛苦你了,我原谅你这次的仓促。”
伊桑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处理的血渍,他的黑色衣服不仔细看确实发现不了这块小小的脏污。他一边感叹于西奥多的敏锐,一边答道:“失礼了,大人。”
西奥多拍了拍他的肩膀,显然这种事是再正常不过的小疏漏,也不需要耿耿于怀。
“家里最近还好么?”
他们一同穿过大门,往屋内去。伊桑一早就派人点起了壁炉,把整个屋内烘得热乎乎的。如此一来两件披风就燥热了许多,西奥多脱下了披风,交给女仆。
“一切正常,大人。只是……”
“什么?”
“只是,文森特少爷寄信来了。”
西奥多的步伐一顿。
“哥哥?”他下意识喃喃,但旋即又立刻改了语气,“文森特有什么事?”
“还得请您自己拆信确认,稍后我会拿给您。”伊桑答道,“其他的信都放在老地方,我去为您准备红茶。帕莎,送大人去书房。”
他对着跟随在身后的女仆喊道,一个生面孔从女仆们后方走了出来。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女性,走到最前方彬彬有礼地向西奥多牵裙行礼。
后半段路便是帕莎与西奥多同行了,姿态优雅的女仆跟随在西奥多和康德拉背后,帕莎似乎也不是擅长聊天的人,因此三个人走在廊中时,几乎没有任何除脚步声以外的声响。
“新来的?”到了书房门口,西奥多突然开口问道。
“是的,大人。”帕莎边为西奥多开门,边回答道,“您还有什么事要交待吗?”
西奥多的目光在女仆身上停了几秒,便摆摆手让她退下了。书房中再度只剩下了他和康德拉两人,西奥多坐到桌边,看到那些堆积的信件就觉得头疼。
……没办法。
该拆还得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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