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承和清涟听见这个说话的声音,脸色都是一变,这个女子的声音,就算是一辈子他们也不会忘,这个声音,柔婉清冷,极是动听,但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划开了他们心上仍旧鲜血淋漓的伤口。
精绝地宫,这个声音低吟“上邪”,幽深鬼洞,这个声音带着清冷凌人的笑意,在他们眼前灰飞烟灭。这个美丽声音的主人生着和白锦绣一模一样的脸,却和白锦绣有着截然不同的灵魂。
裴云熙听见这个声音,全身重重一震,向前跑了几步,嘶声大叫道:“我知道是你!你出来!出来!”
耳边传来幽幽的一声叹息,那个女子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道:“你我只不过只有半日不见,你竟已这般如癫如狂……”说话之间,只见在河对岸的一块狼牙尖石旁边,一团白光闪了两闪,接着一个窈窕纤细的人影隐隐自白光之中闪现。
裴云熙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影,虽然他已知道这个魔女不是他一心深爱的锦绣,但自今世初见,她便一直是锦绣的样子,就连声音,也还和锦绣一模一样。
有些时候,即便是饮鸩,也能止渴。
然而他的脸上,最终还是露出了失望的神情。白光散尽,那渐渐现身的白衣女子容颜终于清晰,她眉如新月,她眼如星辰,她腰肢款摆,她美若天仙,她却不是白锦绣,她的美,傲气凌人,她的美,睥睨众生,但她不是,白锦绣。
她的双眼盈盈自裴云熙脸上扫过,施施然停留在清涟的脸上。她的唇边,笑容清浅。
清涟看着她,浑身忽然颤抖起来,因为她看见了这个白衣的绝美女子,她的手里盈盈地拿着一件东西,那是一支发钗,碧绿的簪子,簪头有一颗六月榴火的明珠。
那是阿承送给她的簪子!那支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簪子!清涟的樱唇微微颤抖,并不仅仅是因为那是阿承送给她的发钗,更是因为这支发钗,在方才与无心相斗的时候,为破天方四象阵,她将这支簪子抛给了墨澜!
现在这支发钗在这个女子手中出现,那墨澜他……他是不是也还活着!
轩辕承也看见了那支发簪,但他冷静的神色,掩去了眼底汹涌的波澜。
白衣绝色女子微笑着看着清涟的神情,淡淡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发簪,笑意嫣然。
“那支簪子……是……是……”清涟的手被轩辕承握在手里,冰冷颤抖。
“你说这支发钗?这是我路过血海之时无意间捡到的,怎么,难道是你的?”
“捡到的……”清涟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刚想开口追问,轩辕承却先于她开口:“你究竟是谁?”
白衣女子盈盈的眸光自清涟脸上移开,幽幽注视着他的脸,半晌,才幽幽一笑,缓缓道:“你们能走到这里,便已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轩辕承不语,等着她的回答。
白衣女子顿了一顿,慢慢说了两个字:“九婴”。
轩辕承微一皱眉:“九婴是何人?”
白衣女子敛去脸上的微笑,绝美的脸上竟然一片肃穆,抬起一只玉臂,手掌轻轻按在自己心房的位置,低声说道:“九婴是帝炎大人最忠诚的下属之一。”
轩辕承抿唇不语,眼中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发下的那个毒誓,若不杀她,誓不为人,无论这个人的名字是叫做锦绣,还是九婴。
“你想杀我?”九婴向着他嫣然一笑,绝美的双眸中露出一丝微带不屑的怜悯,“也许这个愿望,你可以在梦里实现。”
轩辕承脸上毫无表情,早在秋水惨死的时候,他就已经对来自敌人的嗤笑嘲讽无动于衷。他在心里默默判断这女魔的距离,速度,攻击,还有她来此的目的。没有走过那座深埋地底的精绝王宫的人,绝不会明白眼前这个绝色倾城的女子到底有多么可怕。
九婴没能从他脸上看到她想看到的神色,竟似微微有些失望,幽幽一叹道:“帝炎大人让我来看守沉沙灵珠,其实真是多虑了,就凭你们几个,就算是眼前的这一条河也是过不去的,怎可能盗走沉沙?”
轩辕承眼中微微亮了一下,“沉沙?果然……是沉沙。”他语声极低,没有人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的感情,除了清涟。
“不错,就是沉沙,沉沙灵珠是盘古大神身上灵力所化,早在上古之时,便归于黄泉地界,以其天下无匹的土灵之力,镇守地下千尺黄泉,抚慰无尽生死魂灵。”
轩辕承眼望沉沙,眼中神色激荡,难以明了。
九婴冷笑道:“沉沙灵珠是我鬼界镇界之宝,你等蝼蚁一般的凡人,还是不要痴心妄想。”
轩辕承将目光转回到她的脸上,同样冷冷地道:“鬼界之宝,何时轮到魔界中人看守?”
九婴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红唇轻挑,勾起一抹冷艳微笑,“那又如何?”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眸含笑望了轩辕承片刻,淡淡地道:“看在我们在精绝地宫有过一场交情的份上,我奉劝你们一句,你们带不走沉沙灵珠,不如就此回头,若是你们还能走出鬼界,至少还能在那肮脏的人世之间再多苟延残喘几十年的光景。”
轩辕承道:“秋水的命,墨澜的命,这么多人的命都留在了这里,凭什么换不回沉沙。”
九婴看着他,目光居高临下,像看一个可怜的疯子。
“你知道你们脚下的这条河,是什么河?”
“不知。”
“这条河的名字,叫做无垢之河,你知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不知。”
“因为只有身心洁如玉璞,一身无垢之人,才能渡过此河。”
见轩辕承不说话,九婴又接着道:“所谓‘无垢’,指的是一生从未犯过哪怕一丁点儿的罪孽,不仅如此,还要无爱、无恨、无欲、无求,无喜怒哀乐,无贪怨嗔痴,只有完完全全满足这些的人,才是真正的无垢之人。若非无垢之人下到此河,身体一遇河水,立时肉化骨销,顷刻化为脓血。轩辕少侠,试问你们这几个人中,有哪一个是真正的无垢之人呢?”
轩辕承默默看着脚下清澈冷冽的河水,九婴的话,他无所谓信与不信,不管她说不说这一番话,他都会亲自来做这一件事。
“你不相信我的话?呵……我倒是忘了,似你这一种人,不见到棺材,是绝不会掉眼泪的,也好,那我便让你见上一见。”素手轻挥,有一道黑影蓦的从天而降,就在他们眼前掉进了这条无垢之河里,溅起一片晶莹无色的水花。
轩辕承眼神甚好,看得清楚,脸色不禁一变,那落入河中的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人身上穿着一身麻布的白衣,头发乌黑浓密,看来似是一个少年之人,只是这人刚刚落进河里,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叫声撕心裂肺,竟像是从地狱之中传来。
清涟站在轩辕承身后,抬手掩住樱唇,眉目间皆是不忍卒睹之色,嗓音微颤:“阿承,我们……我们能不能救他……”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到这个人浸没在清澈河水中的身体,从脚趾开始,一分分的消失,一片暗红的颜色弥漫上来,染红了脚下明如冰晶的清冽河水,一寸寸遮挡住了悬于河中的那个少年的身躯。
清涟“啊”的一声惊呼,踉跄向后退去,自从眼睁睁地看着秋水死在她面前之后,她便对鲜血的腥气有了一种近乎脆弱的敏感,那种好像噩梦重演的恐惧,在她眼前,在她耳边无声狞笑,挥之不去。
轩辕承只是冷冷地站着,没有动一下。从这个麻衣少年落入河中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不管这个人是人还是鬼,他都必死无疑。满目殷红的血水微微刺痛了他的眼,却并未撼动他已近乎冰冷的心。
少年的惨叫声渐渐微弱,无声无息地消失,河水恢复了最初的平静,那片浓重得令人胸口憋闷的暗红,也慢慢变淡,淡得像是飘荡在这无垢河水里的一袭红纱,凄艳美丽,而那个少年的身体,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再也没有一点儿痕迹。
“轩辕少侠,你看清楚了么?”
九婴微笑,她的微笑,就如这无垢之河的水一样,冰冷美丽。
“刚才那个落入河中的人,就是一个凡夫俗子的魂魄,他六根不净,凡念缠身,落入无垢之河中,便是如你所见的那般,化为一片脓血,融于这无垢之河中。这样肮脏的躯体,只有化为鲜红的血,才能真正干净。”
轩辕承眼望宽阔的河面,从这里到河之对岸,宽有百尺,四周一片荒寂,无草无木,若非御剑,寻常之人若要渡河,只有泅水而过。而他,绝非是一个真正无垢之人,他心中有恨,他心中也有爱。贪嗔痴怨,悲欢离合,就像是一道道深深缚在他骨上的铁索,深可入骨,解不下,挣不脱。而他身后的这些人,都是他的朋友,不管他们有没有可能是九婴口中说的那种“无垢之人”,他都绝无可能让他们犯险。
“轩辕少侠,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九婴白衣如雪的窈窕身影,渐渐淡于沉沙幽明的光华之中,无垢之河对岸,苍茫空寂,再无一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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