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忘川彼岸一直向西而行,一路上再也没有那种如同火照的凄美之花,只有三三两两飘荡的游魂,彷徨凄恻,伶仃踯躅。
又向前走了很久,眼前渐渐出现了一座小桥的轮廓,上面影影绰绰,似是有人走动。再走近些,便能完全看清,原来河水到这里竟然分出一道支流,并不算很宽,上面横跨着一座布满青苔的青石拱桥,上面只有人来,并无人往,桥中央站着一个老妇,穿着一身黄布麻裙,身旁黑黝黝的不知放着什么东西,奇怪的是,每一个过桥的人,都会在她面前站住,逗留片刻之后,头也不回的下桥而去。也有人在她面前徘徊很久,看不见神情,最终狠狠跺脚,仰头喝了什么东西,跌跌撞撞的走下桥去。
清涟和琅琊来到桥下,抬头望了那桥一会儿,琅琊低声道:“这座桥,就是奈何桥。”
清涟道:“为何要叫奈何桥?”
“……因为一个人若是到了这里,无论有多少未了之事,也只能叹一声奈何。”转头看了一眼清涟有些茫然的神色,低声道:“奈何桥上,向来是独往独来,你先上去,我跟在你身后。”
清涟点了点头,迈步向着那个青石的小桥走去,一脚踏上第一块长满青苔的石阶,心中便感到有些异样,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但却像是忘了什么事情般,彷徨惆怅。用力摇了摇头,抬脚上了石阶。石桥不长,不大一会儿便已来到桥上,扶着桥栏向下看了一眼,脑袋里猛的一晕,用力抓紧桥栏。原来这座石桥虽然不长,但却很高,桥下的水也不是刚刚在忘川所见的那种碧波粼粼的颜色,而是一片血黄,黄中带血,血中泛黄,说不清这河水到底是血色还是黄色,水面无风,却卷起浊浪,一阵腥风直冲上来,带着陈旧的血味和腐烂的骨肉味道,中者欲呕。
伸手捂住鼻子,转回头来,急急忙忙便往桥那头走去,方才她已看见,在这座青石桥下不远,的确有一块很大的石头,不过看起来也是绿黝黝的布满青苔,看不出有什么仙气。
“姑娘,姑娘等一下!”
清涟回头,却见正是站在桥中央的那个黄衣老妇出声唤她,不由停步道:“老婆婆,你有什么事?”
老妇人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眼角皱纹浮起,露出一个慈祥微笑,“姑娘,口渴么,喝碗汤再过桥吧。”
清涟看了她身后一眼,原来方才在远处看见的那个奇怪的东西是放在她身后的一个大黑漆坛子,里面热气腾腾,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我不渴。”清涟心里急着要知道轩辕承的下落,哪有功夫喝汤。
黄衣老妇摇摇头道:“姑娘,不喝我孟婆的汤,是过不了奈何桥的,你还是喝下了吧。有很多人和你一样,先前放不下生前的人和事,不肯喝这孟婆汤,可后来想明白了,还不是一样都喝了?喝了孟婆汤,忘却生前事,才好转世轮回,再度做人,姑娘,你可想明白了?”
清涟听她说了半天,似懂非懂,云山雾罩,回头去看琅琊,却见他不知晃荡到哪里去了,半个人影也无,只得硬了头皮走上前来,向着那黄衣老妇道:“你……你说什么,喝了你的汤就会忘记所有的事?”
黄衣妇人点头道:“正是如此。”
清涟皱眉,大声道:“那怎么成!我还要找阿承,又怎么能忘了他!”
黄衣老妇眼中露出浓浓的怜悯之色,摇摇头道:“你若不愿喝孟婆汤,就只有跳下这忘川之中,等一千年,才能再入轮回,一千年后,你还是你,不会忘了今生之人。”
“一千年……太久了,我等不了。”说着也不再理那孟婆,只顾着向桥那头走去。
孟婆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碗盏,看她在桥中央兜了一圈,又走回到自己面前。
还未等她说话,清涟已经瞪大眼睛,指着她道:“怎么又是你?我不是已经走过去了么?”
孟婆叹口气道:“不喝孟婆汤,走过的路都是**路,只在原地打转,根本就过不了桥。”
清涟一双秀眉紧皱,重重顿了顿脚,伸着脖子向后张望,心里把琅琊骂了一百遍,暗自想道:算了,若不喝这孟婆汤,就根本到不了三生石前,反正我这辈子也只认识阿承和红珠云熙,喝了也没什么打紧,只要琅琊记得,等我回来再重新告诉我一遍,大不了找到阿承之后,就当重新再认识一次好了。如此想着,抬头看着孟婆道:“孟婆婆,汤在哪里?”
孟婆倒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想通了,以往有像她这样貌美如花的姑娘经过,听说要忘却前尘,无不梨花带雨,幽愁满面,哪有像她一样,连一滴泪花儿也不起,就要汤喝的?想必是这姑娘年纪尚小,还不识情之一字到底是何等缠绵悱恻,难以割舍。想归想,还是露出欣慰笑容,拿起手边的一个浅底儿青瓷碗,回身向那漆黑的坛子里舀汤,谁知勺子下进去,搅了两下,却忽然愣住,回头看了清涟一眼,又弯下身去左捞右捞,口中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
清涟在一旁等得不耐烦,忍不住道:“孟婆婆,到底还有没有,我还要赶去投胎,若是晚了,就来不及了!”
孟婆嘴里胡乱答应了两声,直起腰来,从身旁另侧的一个小些的坛子里舀了一碗汤出来,递给清涟,眼睛好像长了钉子似的,上上下下在清涟身上来回巡梭,就差在她身上刮下二两肉来。
清涟一边端着碗把孟婆汤一饮而尽,一边向着孟婆道:“婆婆,你看什么呢?”
孟婆犹豫一下,试探问道:“姑娘,你今年芳龄多大?”
清涟放下碗道:“十六。”
“……你自小长到十六岁,难道从未流过一滴眼泪?”
“眼泪?”又是眼泪!清涟摇头,“我从来没有过那种东西。”
孟婆“哦”了一声,急急收了自己的青瓷小碗,低头不再看清涟,含含糊糊的道:“你已喝了孟婆汤,想去哪里就快去吧。”
“可是婆婆,我……”清涟眨眨眼睛,实在不解为何只这片刻,这孟婆的态度便似是判若两人,况且,她已喝了孟婆汤,却还是深深的记得她的轩辕承。
“别再问了,我什么也不知道。”孟婆说着干脆背转身去,再不理睬清涟。
清涟茫然看了她几眼,只得转身向前走去。说也奇怪,这一次,竟然并未再绕回原地,一路走下奈何桥。心头狂喜,也顾不得再去想那孟婆的奇怪举止,急急忙忙的向着矗立在奈何桥不远处的那块大青石跑去。
大青石前,此时还站着个人,眉清目秀,俊秀风雅,看样子似是一个风流才子,不过不知为何竟也早早死了。这人站在三生石前,仰头不知在看什么,看了半晌,满目茫然,回头看了等在一旁急不可待的清涟一眼,转身走了。
清涟见他背影彷徨,忍不住凑上前去,抬头去看那大青石上到底有些什么东西,却见那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竟有一块地方光滑干净,上面有几行字,看样子倒像是刻上去的。她虽不记得自己家住在哪里,但不知为何,字却还是认识的,只见那石头最上面一行,刻着几个鲜红大字,写着:今生已知前生事,三生石上留姓氏。再往下,便是数行工整楷文,清涟眯起双眸,轻声念道:“苏州王焱,乙未年六月生,年十八时进京赶考,本该高中,因考官营私舞弊,点为探花。与苏州柳小姐素有婚约,本待殿试后回乡完婚,然柳父趋炎附势,毁去婚约,将柳小姐嫁与当朝状元,柳小姐坚贞不渝,誓死从一,悬梁自尽,王焱痛哭三日,投水而亡。批:竹马青梅空余恨,前缘再续今世弦。
石上字迹渐渐变淡,最终消失不见,只有一面光滑石面,平整如镜,还有那上面依旧血红的一行草书。清涟皱眉,看这石上的字迹,多半便是刚才那人今生之事,只是,看他方才的神情,似是全然不解这石上到底写了什么,难道便如那个桥上的孟婆所说,喝了孟婆汤,便将今世所有的人和事忘得干干净净?就算是再难以忘记的人,过了奈何桥,也只不过化作了这三生石上的几行字,转身之际,烟消云散,若是早知如此,在阳世之时,是否便会有所思量?
“你在想什么?”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温和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琅琊不知何时竟已站在她身后。
“没有……”心中却微微一愣,自己怎会想到这些,这些思绪,她以前从未有过。
强压下心头隐隐的纷乱,抬头看着眼前的三生石,她已在这石前站了这么久,为何这石头上却没有出现一个字?
琅琊站在她身后,凝目望着这块毫无变化的青石,眸色平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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