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帮你倒水。”我接过水壶,将两只杯子放在托盘上。
“他们见过阿桑了吗?”
“见过了,刚刚见的。他们对阿桑很满意,说他们就想要这样懂事听话的孩子......”
不知怎么的,我想到那条黑狗,一时间出了神,没有注意到杯子里的水已经溢了出来:“那阿桑怎么说。”
“阿桑倒是没说什么。”
“那这件事算是定下来了?”我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塞进一块糕点。
“差不多,没什么意外地话,一周后手续办完,阿桑就可以跟他们走了。”
“这么快?”我差点被那块糕噎死:“可是按照规定不应该再观察领养人一到两个月吗?”
胖阿姨耸耸肩:“你也看到了,今年我们这里又来了十几个孩子,福利院实在没有那么多空床铺,阁楼屋顶漏雨,原来是不能住人的,现在也委屈你住在里面。所以院长的意思是如果有人领养,最好快点走完程序,一周就可以走了。”
我没有说话,倒了一大杯水,咕咚咕咚喝完。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我问道:“对了,上午的时候阿桑说你找我有事情。”
“啊对,我差点忘了,你看我这个脑子,最近事情太多了——你今年是不是十八岁?”
“是。”
“其实按理说,你已经不能再住在福利院了,这边我也一直帮你找工作的机会,刚好这边有一家咖啡店缺人手,你要不要先去试试?”
我知道她的意思,我早就想到会是这件事,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人总要有个去处的。于是我说:“好。”话刚出口,我突然想到阿桑是不是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说好的。
“太好了,我这就跟人家说。你明天就可以去,到时候收拾的精神一点。”她在围裙上擦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上面写着地址。她拍拍我的肩膀,这时有人叫她过去,看来她今晚要不停的周旋在这些孩子和领养人之间了。
胖阿姨并没有想到我第二天并没有去那个地方。事实上,那个我以为会是我永远的归宿的地方,我永远也没有见到。
我想找到阿桑,但是没有找到,于是我又吃了些东西,晚会人很多,来来往往,可是阿桑还是没有出现。
我向窗外看去,天边的月亮爬到了山坡上,尽管耳朵里塞满了各种人交谈的声音,但是我还是可以轻而易举的感应到,福利院外面,黑暗的那边枫叶林是多么的寂静。
我正要偷偷溜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从厕所出来的阿桑,他带着一顶鸭舌帽,看到我,他似乎想躲着我走,但是我叫住了他。
“阿桑。”
他把帽子往下拉了拉。“小溪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沙哑。
“我出来透透气,里面人太多了。”
“嗯,好,那我先回去了。”他低着头,一条腿踏上台阶准备上去。
“阿桑。”我拽住他的袖子,他回头看我。这时我站在地上,他站在台阶上,我们刚好一样高,于是我看见了他帽子下隐藏着的红红的眼眶。
“阿桑,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说你怕狗?”
他怔住了,仿佛是没有预料到我会这么说,他张张嘴,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原来你在这里,胖阿姨一直在找你,快进去吧。”一个男孩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他拉住阿桑的袖子,阿桑木然地看了看他,他的身体被拉着向前走,却不住地回头,但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任由男孩把他拉了进去。门被关上了,我看见阿桑的脸一点一点被门缝吞没。
我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窗子里面灯火通明,吵吵嚷嚷,橘黄的灯光照在我的肩膀上,我看到我的影子孤独的映在地上,我琢磨着阿桑的事情以及一些别的事情,心里乱七八糟的。头顶上,一轮明月悬挂在天上,今天的月亮圆圆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
没有人再出来,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未来。
我站起来,腿有些麻。我回到阁楼的房间里,拿起放在床上的背包,然后转到房子后面,那里有一棵歪脖子树,一直伸向高高的围墙之外,我从背包里拿出一条鞭子,这是一条蛇皮鞭,柔韧性极好不容易断,我抛起一端绕过树梢后将这端拿在手上,确定树枝不会断裂,借着鞭子的力量爬上树,又从树干上跃过围墙。
以前我经常跟着阿桑悄悄翻过去到那边玩,那边就是枫树林,不过我们从来没有走的很远。阿桑比我矮半头,他翻不过去,也笨手笨脚的不会用蛇皮鞭,于是每次都是他先踩着我的肩膀翻过去,然后我再翻过去。我曾盼着他长大之后不用再需要我的帮助自己就能翻过去,甚至能够帮助我翻过去,现在看来,我们以后应该没有机会再偷跑出去玩了。
夜晚的枫叶林有种说不出的静谧,以前都是白天来这里,晚上来这里还是头一回。我在这里漫无目的的走着,这里的安静令我心安。
我忘了我走了多久,高大的枫树像巨人一般守护着静谧。我的心开始狂跳,脚上的步伐也越来越快,我对这里很不熟悉——我好像迷路了。
寂静的夜里,只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白天这里是一树的火红,但当黑暗笼罩的时刻已经分辨不出颜色,高大紧密的枫树将我和月亮分隔开来,只有破碎的月光洒在草丛里。
很快我停下脚步,因为视野突然变得开阔,这里仿佛是有人刻意开辟的一块空地,清朗的月光洒在地上,使这块草地自觉与其他地方隔绝开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巨大的枫树,有普通的枫树两倍那么粗的树干,枫树上挂着一个秋千,在风中吱吱呀呀的响。
树的不远处是一座房子,我从来不知道这里居然还有人家曾经住过,月光静静的洒在上面,使这所房子少了一点阴森恐怖多了一点圣洁安祥。
房子的前面依稀可辨一座花园,花园荒芜着里面杂草丛生灌木疯长,花园的外面有栅栏保护着,但我走进去才发现栅栏门上了锁,尽管锁摸起来凹凸不平看样子是锈迹斑斑,但依然坚固,忠诚的守护着这个被人遗忘的秘密花园。
忽然风止了,我的耳朵敏锐的捕捉到一丝不属于风响的沙沙声,好像有人踩在落叶上。
我责怪自己应该早点察觉,匆匆忙忙躲到那棵巨大的枫树后面。脚步声愈来愈近,一束跳动的橘红色火光在黑夜中是如此格格不入。
是一个穿黑色风衣的人。
宽大的帽子将他的脸遮的严严实实,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一个男人,只是辨认不出年纪,从他笃定的脚步上来看,不像是一个迷路的人倒似专门为了什么而来。
一阵风吹过,火光摇曳了几下但是没有熄灭。他穿过杂草来到门前,手在锁上抚摸几下,一阵艰难的吱呀声,好像有人用锯子在金属上划一般后,门开了。
难道他就是房子的主人?
我不敢贸然上前去,还好这里有棵巨大的枫树,在这里我刚好可以窥到黑衣人的一举一动。
现在是午夜时分,月亮高悬头顶。
黑衣人停止了脚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几分钟后,房子的窗户,半掩的门框,屋顶的烟囱,还有砖瓦没有盖住的破洞里,溢出莹莹的蓝光。
黑衣人将火把举过头顶,我这才惊奇的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火把,准确的说,火苗在他的食指指尖上燃烧。
还没等我看清楚,忽然起风了,我眯起眼睛,风呼呼的灌进黑衣人的衣服里,但他之间的火苗却安然无恙,随风摇曳变换着形态。花园里有一颗巨大的枫树,枫叶听从风的指令剧烈的摇动着,有的被吹的脱离了枝干。
风越来越大,火苗变成了火球,黑衣人用两手拖住它,仿佛拖住了一个真正的实体的球。
地上的叶子也升了空,似乎有种冥冥的号令召唤着它们,它们汇聚在一起,而后又在天空中排开,好似一条长龙。这条恢宏的长龙在天空中盘旋了几下,向黑衣人背后俯冲去,而后变成一条长长的绳索,从火焰中心通过。
每片枫叶都被点燃,夜空被照亮,视野好像被奇异的分割成两个领域,一边是火龙在盘旋,另一边房屋里散发着静谧,安详的蓝光。突然火与冰融合了,房门嘭的打开,火龙长驱直入,很快从烟囱里直冲云霄,盘旋两下俯冲下来,围住黑衣人,强劲的风吹翻了他的帽子,在一片橘黄跳动的光中,我看到了他的脸。
看不清眉眼,但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很清秀的少年。
火龙裹挟着他,越收越紧,最后与他融为一体成为一个火球。
火势在减小,最后红叶化为丝丝灰烬,悬浮在因热量扭曲的空气中,一同弥漫的还有阵阵烧焦的味道。
一切归于宁静,轻柔的风依旧沙沙的吹动树叶,似乎这就是天地间唯一的声音,似乎这一切都是梦境。
少年安然无恙,他摊开的手掌上,一块晶莹的蓝宝石,散发着柔和的蓝光。
月之冰,海之泪
忽然,少年转过来头,那一刹那,来不及躲闪,借着蓝宝石微弱的荧光,我竟然看清了那双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很多年之后我再回想起那个夜晚,也很难用支离破碎的语言拼凑起我看到的这个眼睛。这是我见过最清澈的眼睛,像极了冬天的初雪那样的皎洁,也是我见过最深沉的眼睛,仿佛夜里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这是我见过最纯粹的眼睛,仿佛服装店里故意用玻璃门做门面,里面的景况一览无余,这也是我见过的最充满秘密的眼睛,像一只紧闭的用珠宝和翡翠装饰的华丽宝箱,引诱人们打开它一探究竟。
少年注视着我好久好久,正当我在想要不要开口时,我发现他的眼神流露着我看不懂的光,我突然意识到他并不是在看我——我在树干后面,黑暗把我包裹的严严实实——他在看的或许是记忆里的什么人。
或许是记忆里,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和某个人在这棵树下消磨的时光。
过了好久,我才回过神来,也不知是因为忘记了呼吸,还是眼前的这一切太过震撼,轻微的眩晕笼罩着我。
等我再抬起头的时候,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星星点点跳动的火苗的灰烬,告诉我他离开的方向。空气又恢复了流动,秋千又吱吱呀呀的响了起来,在这个被人遗弃的房子前,孤独的晃动着,似乎是在回忆有人在上面玩耍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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