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沐雨摇摇头。曾卧雪替她把草叶挡在背后，顺口又说道：“有点像在阴阳驿里鬼雾来的时候，太阳肯定还在，但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花沐雨的目光从房屋门前的青苔上扫过，问木偶：“大师兄，我们已经到流青镇了吗？”
“这里是流青镇外围。”师兄木偶道，“走下这道山坡还有一道桥，桥对面才算真正的镇里。”
花沐雨和曾卧雪便又沿着勉强能够辨认的小路往前走，果真见到了那条围绕着流青镇的河。河水是比青山更深的绿色，河面不算特别开阔，河水平静无波，两岸之间连接着一座朴素的风雨桥。
从风雨桥往上看，是一片与风雨桥如出一辙的密集屋顶。屋顶顺着和缓的山坡爬上去，直到坡顶最高处。
再往四周看，近山远山层峦叠嶂。较之房屋密集的镇上，周边山势明显坡度更大，依稀也有房屋和开垦的农田。无论远近，周遭半山坡上都腾起云雾一般的烟气。烟气笼罩着屋顶、笼罩着草树，与天空中的阴云交缠在一起，彼此难分。
“走吗？”曾卧雪问。
花沐雨无声舒一口气，道：“走吧。”
曾卧雪闻言，正要跨过低垂在脚下的树枝，余光中忽见花沐雨头顶的树枝一动，他当即抽剑，另一只手将花沐雨往自己这边一扯。电光石火间仔细一看，那哪里是树枝，分明是一条指头粗的小蛇。
受到惊扰，小蛇刹那间便张开嘴，露出口中一对雪白带钩的毒牙，刷地朝曾卧雪弹来。花沐雨也是一惊，不防之下被拉着跨出半步。
小蛇被曾卧雪拍开，花沐雨这半步没收力道，未料落脚处是什么受不住力的东西，只听咔嚓一声，花沐雨脚下一空，踩进了什么空隙中。
小蛇落在被踩平的野草上，盘动着身子，犹大张着嘴，发出威胁的嘶嘶声。
曾卧雪一只手撑着花沐雨，眼睛盯着蛇，一边快速确认她的情况：“没事吧？”
“没事。”刚刚只是一脚踩空，花沐雨很快找回平衡，察觉小腿和脚都被什么卡住了，借着曾卧雪手臂的力，将脚往出一拔。
只听哗啦一声，一具残破的骷髅连带着草根泥土一起被拔了出来。骷髅的骨架禁不住力道，脊柱连着肋骨零散大半，头骨直接断在了地上。
花沐雨眉头一皱，曾卧雪本盯着那条有逃跑之意的小蛇，察觉这边气息不对，飞快往她脚下扫了一眼。小蛇趁此机会，闭上嘴巴，往青草深处游走了。
曾卧雪扫它一眼，确定四周没有别的威胁，反过剑尖，用剑尖帮花沐雨把卡在她腿上的骨头挑下去。
“这里怎么会有人的骨头？”曾卧雪抖去花沐雨裤腿上泥土。
这里本该是路边。看样子，这骷髅就倒在路边的地上，骨缝间长满了杂草。
花沐雨摇摇头，把曾卧雪拉到身后，自己蹲下来打量尸骨。
这具尸骨上皮肉腐化地干干净净，残存的骨头透着灰白色，整体算得干净，但已枯朽脆弱。
“看不出死因。”尸骨上没有一眼能看出的痕迹，花沐雨起身，化出长枪，把散落的骨头拨到一处，挑起泥土，大致掩埋了，又道，“刚才我完全没留意这里有一具尸骨。”按理说，灰白色在草绿中当十分明显才对。
“我也没发现。”曾卧雪同样一无所觉。
“刚才那蛇怎么回事？”花沐雨转头问。
“它就盘在你头顶的树枝上。”曾卧雪道。
“这棵吗？”花沐雨同曾卧雪确认。
曾卧雪肯定道：“对。”
花沐雨眉头微蹙。
因为有曾卧雪同行，花沐雨刚刚想着村镇的事，确实是对周遭放松了几分警惕。
“继续走吧。”花沐雨叮嘱曾卧雪一句，“跟在我后面。”
她不再分心，转而打起了十分精神，时刻留心周围的一切。
二人很快来到风雨桥前，离的近了便看到更多细节。此时似乎是枯水期，河水的水位并不高，石砌的河岸大片裸露着，还可见昔日干枯的水线。风雨桥下还有一道有落差的堤坝，只是没有水浪落下来。
曾卧雪透过风雨桥朝对岸张望：“这么大的镇子，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花沐雨莫名觉得不好，下意识拉住了曾卧雪的袖子。就在这时，花沐雨背后的帽纱轻轻飘动，草叶沙沙作响——这寂然无声的山林中，不知为何，忽然刮起了一阵微风。
微风吹来细细的鼓乐，桥对岸飘来香烛纸钱燃烧的味道。风雨桥像一道框起来的空洞，几点白色从桥那头显露，逐渐走来，逐渐清晰。
桥这两岸，二人正撞上出殡的队伍。
花沐雨收回目光，便要拉着曾卧雪回避。忽听一声锣响，尖尖的声音唱起：“丧门吊客，披麻戴孝。喜出望外，娘娘下轿。”
花沐雨脑中嗡地一响，脚下忽然动弹不得。
只听那细细的鼓乐大作，出殡的队伍中哭声一转，转而笑声震天。原本在桥对岸缓缓走来的队伍一闪便来到桥中央。
“快走。”花沐雨眼前全是乱晃的白影，只来得及将原本拉着的曾卧雪推开，耳边便传来凉丝丝的嘻嘻一笑。地面朝她拍来，她只觉浑身一震，倏然睁大眼睛，视野一下子变得清明万分，脑中也是清明万分——她清楚地看到日光透过单薄的朱衾照下来，朱衾上勾起回纹，她躺在棺材里，朱衾盖在她身上。
我已经死了。
这个想法清晰无比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我还有未做完的事——但我已经死了。我不是期待着死亡吗？但我真的死了——我不是期待着死亡吗？
我不是期待着死亡吗？
有什么在她的胸腔中鼓胀，她的感官清明，但没有可支配的躯壳。她感受着自己的送葬队伍前行，棺材没有盖着，树影和朱衾上的回纹一起照进她的眼睛里。
我真的死了。
她的思绪平静下来。
可是，我不能死啊。
这个念头像一滴水滑下石头一样轻柔地滑入她的心中，花沐雨想，我不能死啊，起码不能这样突然地死去，至少做完我想做的事，和一些人做过一些告别。
这样想着，她的魂魄好像忽然有了着力处。周身一震，她的棺材落地了。花沐雨手上好像忽然有了知觉，她积蓄着那一点点的力气，就要揭开盖住全身的朱衾……
“住！”
一声呵斥，黑色像是扬在棺材上的泥土，再次沉重地朝花沐雨劈头盖下。
花沐雨身上一重、四周一冷，日光、朱衾、回纹、棺材全都消失不见，一道冰冷的铁链锁住她，铁链叮铃叮铃地响着，带着自己在漆黑无光的山岭间飞奔。
鬼司？怎么会有鬼司？花沐雨很快反应过来，心中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激起不悦，心道，难道自己已经魂魄离体，被鬼司勾走了么？
被铁链锁住，花沐雨意识虽然清醒，但说不出话，也没办法挣扎，只有眼珠能动。她余光一扫，便见曾卧雪的魂体逸散着黑气，同自己一样轻飘飘地跟在前方手持铁链的黑衣人身后。
花沐雨不由得皱眉，一时思考自己如何着了道，一时想着该如何脱身。
身后总有悉悉簌簌的动静，那人带着花沐雨和曾卧雪的魂魄，像没有重量一般在林间飞跃。紧赶一阵，四周总算安静。又转过几棵树，花沐雨忽然觉得有些熟悉。目光往下一扫，就见她与曾卧雪的肉身正软倒在不远处的道中，前方不远处正是记忆中那道风雨桥，只是与记忆中不同，那道桥已经残破荒芜。
黑衣人袖中又飞出两道锁链，将他们的肉身一卷。花沐雨只觉锁链一颤，那种悉悉簌簌的声音复又大作。
黑衣人置若罔闻，脚下一点，踩着风雨桥的残垣，跃上镇中的屋顶，几处腾挪，将嘈杂落在身后，带着二人的魂魄和肉身，来到了流青镇的最高处。
大敞的门扉在花沐雨眼前一闪而过，黑衣人径直飞入这座孤耸的建筑，将铁链往前一送，花沐雨便控制不住地和自己的肉身一起往前飞去。
她撞在地上，又一瞬失去意识，猛地一抽气，下意识翻身坐起，却觉自己的身体沉重无比。
漆黑的铁链在空中一散而消失不见，黑衣人从他们二人面前走过，平铺直叙地解释道：“你们先前被吸走魂魄，现下魂魄附体，暂时会觉得肉身沉重，待适应片刻，魂魄归位，便可恢复正常。”
忍着不适抬眼，看清黑衣人的面容，花沐雨紧皱着眉头也不由得一怔——好夺目的一张脸。
*孟贯《送人游南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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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山青水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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