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此前所说,长河御鬼术中地阵熔炼浊气、天阵收集浊气,那么,天阵收集的浊气又该如何为修士所用?”
“当时他们想到的办法,是铸造一件法器。
“我就是那件法器。”
江流圣人的名号自三百年前起就变成知情人口中的禁忌,但郎剑阳谈起一切过往,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稀松平常。
“我正醒在她诛灭长河御鬼术之时。铸造我的长老喝令我前去助阵,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去助阵。而后她赢了,我说,‘那你就是我的主人’,她说,‘你已经有了灵智,不需要再给自己找个主人’。”郎剑阳道,“但我是一柄剑。没有人持着我,我只知道待在原地。所以她把我带入江流派,为我塑出人形,许我客卿长老。”
原来他果然不是真人,难怪有这样不像是**凡胎能长出来的容貌。心中带着这样的恍然感慨,花沐雨同时又有些愕然:“客卿长老?”江流派从始至终只有过一位客卿长老,“黄尘剑?”
“对。”郎剑阳点头,“‘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这是我的剑铭,也是我的名号。我属火,她又为我取名郎剑阳。”
花沐雨便有些哑然。
燃灯引她入道时,曾这样对她说:“这世上确有所谓的名山大宗,但也有人独做散修修行。东有凛岳寒山剑,西有昆仑封喉刀,然而于剑修一道上,还有这样一位散修不得不提。他是江流派的客卿长老,为人七情淡泊、离群索居,只有黄尘剑的名号流传于世。传说,他有一把能消融一切的剑。”
却不想,这个散修只是自圣人手中雕琢出瑰丽人形的剑灵。
“我是当年长河门众炼出来用来容纳晦的东西,我容纳了晦,所以也就有了你所说的能消融一切的效果,这是晦的特性,而非我的特性。”郎剑阳说得淡然,“我的特性只是不会被晦消融而已。”
既然他只是一把剑,那么他的冷淡和坦诚也都情有可原了。
“那您又是如何进入幽冥、变成鬼司的呢?”花沐雨问。
郎剑阳有片刻的沉默。
“当年她立四方阵、牵起辟界之战,被天帝褫夺至善本心,又赐下祸心,封为祸神。她决心庇护人间,但我并不懂。”郎剑阳说,“我最后一次见她,就是她来取南冥离火那日。我不知道要问,她也没有对我说。直到草木将我洞府的门都遮掩,再也没有人来找我,我才明白原来人是可以一别再不重逢的。也是那个时候,我想起我们那日的约定。她说,若有朝一日面目全非,要我去取她性命。”
“是你帮她找到了南冥离火。”花沐雨了然。
“对。”郎剑阳道,“她常说我该有自己的决断,但剑只是人手中的工具,又怎会有自己想做的事?螳臂当车之举,故人面目全非。她要做的事情,我不会阻拦;她要求我做的事,我也只是不多问地去做。”
“所以你入幽冥。”花沐雨了然。
幽冥忘川压晦,又牵涉三界魂灵,那里是最适合他悄无声息地潜入、又方便他追查的地方。
“那你又为何要救我们呢。”花沐雨问,“若你只是剑,没有人的手,你为什么会主动去救两个不相干的人?”
郎剑阳沉默了。
许久,他说:“毕竟已经三百年了。”
是啊,毕竟已经过去三百年了。
“如今你还认为薛心是你的主人吗?”花沐雨问。
郎剑阳道:“她从没说过她是我的主人。她说她是法修,她不用剑。”
想知道的东西差不多都知道了,花沐雨有意让气氛变得稍微不这么严肃,于是玩笑道:“创建长河御鬼术的人也是法修,他为什么炼了一把剑?”
郎剑阳没接话,曾卧雪头一次闷闷开口:“可能他想当个全才吧。”
花沐雨展颜一笑,脑中却蓦然浮现出另一重疑问:创建长河御鬼术的人用地阵生成浊气、用天阵收集浊气又借由黄尘剑使用浊气,那么,在南越重现长河御鬼术的人呢?
她准备怎样使用浊气?
郎剑阳……又是为什么会来到这儿的?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花沐雨继续语气轻松地问郎剑阳。
“圣女祠维系着南越的地脉。”郎剑阳道,“这里大大小小的圣女祠无数,我从外围走到这里,那些小的圣女祠已经彻底干涸了,这里是我遇到的唯一一处还有一点水的一座。我准备继续往前走。南越的中心在源县,那里是一切江流的源头,最初的圣女祠就在那里。”
“那我们便同行吧。”花沐雨道,又说,“其实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找门中失散的宝物。”
说着,她拿出寻星盘,手在上面一抚,盘上便亮起幽幽的光。
“辟界之战中,凛岳沧海暮天钟破碎,碎片落入人间,最后一片碎片正在南越。”花沐雨笑笑,“我们并无敌意,只是来找东西。”
郎剑阳往寻星盘上扫了一眼,光点正落在源县的方位。
“在这里休息一晚,天亮再动身吧。”郎剑阳说,“白天赶路,晚上在祠堂里休息,用不了两天就能到源县。”
花沐雨点头,又自然而然地随口问:“阁下怎么到南越来了?”
“幽冥有生死册,我看到因果的线来到这里。”郎剑阳道,“之前它指向扈陵,离开扈陵后,我又去了北蛮、西蜀,之后才来到这里。”
“你一直慢她一步吗?”花沐雨问。
“生死册只是记录。”郎剑阳道,“它写下的,只是发生过的事。”
“那这次就让我们帮前辈在因果发生之前找到她吧。”花沐雨笑道,“怨去吹箫,狂来说剑*。我等都算剑客,胸中怎可少这半点狂气?”
曾卧雪和她一样露出笑意。说罢,花沐雨起身,又对郎剑阳说:“前辈稍坐,事态有变,我和师弟还需传信回师门通报情况。”
郎剑阳点头,花沐雨示意曾卧雪跟她一起走。不能离开圣女祠,他们便往后,来到一个隔绝视线的隐蔽处。
“需得写信给师父,将事情说一下。”花沐雨口中说着,掏出鹤纸,却在纸上写道:她会利用这把剑。
写完,花沐雨把鹤纸递给曾卧雪:“你来写吧。”
“怎么写……”曾卧雪迟疑着接过来,写道:通过他使用浊气?
“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下就行了,再问师父是否有其他交待。”花沐雨拿回鹤纸,说,“我给你起个头。”说着,她又写道:你觉得他真的会杀了她吗?
“不会吗?”曾卧雪下意识开口,又自觉失言,急忙住口。
花沐雨一笑,淡定道:“‘吾与师姐入南越却陷幻境,幸得黄尘剑相救’……”她将之前在鹤纸上写的悄悄话挥散,这次是真的怎么说便怎么写了。
写了两句,她又把鹤纸递给曾卧雪:“再写我们准备和黄尘剑一起,按照寻星盘的指引继续去往源县,等师父回信就好。”
“好的。”这封信曾卧雪是知道怎么写的。他飞快写就,鹤纸在空中翻折为一只散发着灵光的纸鹤,在空中扇扇翅膀,却并未像平常那样飞走,而是一下子灵光消散,又落回曾卧雪手里。
曾卧雪不解地看向花沐雨,花沐雨蹙眉,拿过纸鹤,转身往郎剑阳那边走。
“前辈,为何我们的信送不出去?”花沐雨边走边问,将手中失去灵光的纸鹤递给郎剑阳看。
“晦会吞噬一切灵气。”郎剑阳瞟了一眼,“即便尚未成晦,这里也被天阵和地阵笼罩。你们用这种灵力驱动的手段,自然送不出去。”
花沐雨无奈,又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索性回到原位坐下:“你早知道,在我们说传信的时候,也不提醒我们吗?”
郎剑阳有些愣怔:“抱歉,我没想到要提醒你们。”
花沐雨笑道:“玩笑而已,前辈无需挂怀。”
不过音书断绝确实是个问题。花沐雨摩挲着纸鹤。她不是狂妄轻敌的人,单凭她和曾卧雪,她没有把握能应付可能会发生的状况。
我得试试深浅。
花沐雨想。
如今来看,对做局之人来说,黄尘剑利用价值非凡。再者,郎剑阳一直追寻薛心的踪迹,他与薛心之间的牵扯颇深。
郎剑阳抱着遵守当年约定的目的而来,但他若真与薛心二人相见,薛心能影响他到什么程度还是未知数。
从自己这方来看,自己无法联系师父燃灯,也没有办法抵御长河御鬼术。再往更远来看,若真遇到薛心,除了寄希望于郎剑阳,他们还有什么其他好的反制之法吗?
这样看来,情势是对自己全然不利了。
纵然自己和师弟现在与郎剑阳一起,看似安然无恙,实则全然被动。
他们此行,一是为了沧海暮天钟的碎片,二是为了破解南越死局,勉强算上其三,他们可能还要面对薛心。除了这些,她和师弟还都要好好地活下来。
思及此处,花沐雨拿定主意。
长河御鬼术她一定要更多了解,江流圣女祠如何能抵御长河御鬼术的侵蚀,她是否可以利用,以及若是正面对上修行长河御鬼术的邪修她要如何应对,这些都要趁与薛心正面对抗之前做好准备。
再则,她得确保郎剑阳稳妥可信。今天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但郎剑阳十分关键,他们之间需得有更密切的关系。
“还有多久天亮?”花沐雨问。
“三四个时辰。”郎剑阳道。
“此前只听前辈诉说,我等对此地的阵法了解不深。若是天亮后就这样毫无准备地上路,简直是拖前辈后腿。”花沐雨看着郎剑阳,“前辈,你看这样如何。便趁天亮前这段时间,我们再试试此地阵法的深浅。有你护法,又在江流圣女祠附近,想来应该是十分稳妥了。”
*李贺《梦天》
*龚自珍《湘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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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怨去吹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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