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醉仙酒楼。
风无尘坐在窗边斟了一杯酒,微微抿了一口。他大约有六十左右的年纪,发迹和胡须都成了银白色。这天的天气有些阴沉,软绵绵的雨掺着冰粒不止息地落着,破了洞的窗纸也不停地渗进冷风来,吹得窗纸的撕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不祥啊。”男人长长叹了口气。
话音刚落,一把刀突然被扔到了他的桌子上,发出了沉重的撞击声。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桌边多了一个人。
风无尘抬眼看了来者,嘴角有稀疏的笑意:“你来的倒快。要来杯酒么?”
上官痕径直坐到了他的对面:“不用。”
“我退出江湖很多年了,想不到还会再牵扯进这里的事情中来。”风无尘长长叹了一口气,“武林盟主……武林盟主。怎么,盟主是来找我要人的?”
上官痕淡淡看着他:“你既然知道,我便不多废话。把人交出来,你继续过你原先与世无争的日子,没有人会打扰你。你退出江湖已久了,便不要再牵扯进这些事里,继续过你的太平日子的好。”
“我如果说‘不’呢?”风无尘看着上官痕,“那个年轻人并没有做出过对武林不利的事情来,他甚至不会武艺。你抓他来,是因为你其实并没有杀疏影鬼,你要用这个年轻人来替代疏影鬼,他只是你给武林的一个交代,对不对?”
上官痕的眼神有些发狠了起来:“那又怎样?”
“我是个没什么本事的老人,可是至少我知道一件事。”风无尘看着上官痕的眼睛,一字一顿,“没有做错事的人,是不该死的。”
上官痕笑道:“但你救人的时候,不是也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了吗?”
风无尘笑笑,道:“无辜?他这个人满手血腥,一点也不无辜,而且他和疏影鬼根本就没有仇,只是收了你的钱上去演戏罢了。上官痕,你救下这种武林败类为你所用,如今的你,越来越让我觉得陌生了。”
上官痕道:“一开始我也不是这样的人,我按老师所说的道理做事,可最后我一无所有。老师你也说了,你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所以难道要我也像你这样庸庸碌碌过完一生?”
风无尘道:“所以,用一个没有杀人的人给大家交代,这就是你不庸碌的方式?”
上官痕突然笑了:“可是那又怎么样?那群蠢夫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罢了。”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你半年前找到疏影鬼,和他一战之后他败在你手下。”风无尘看着上官痕,“可是你不敢杀他。你有把柄抓在他的手里,他应该是拿这个威胁了你。可是无论如何,做为武林盟主,你都不该拿其他人做替代品来解决这件事。”
风无尘的眼神也深沉了起来。
疏影鬼多年前曾结过亲,生了两个儿子,而后独身闯荡江湖,再也没有顾念过曾经的家人。在他作恶之后,仇家寻仇寻到了母子三人,杀死了女人和大儿子。年纪小的孩子在打斗中双目失明,从此流落街头,被一个酸儒收养长大。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孤苦伶仃地过着穷苦的生活,一过就过了近二十年。
这个突然而来的灾难,打破了他们二十年安宁的生活。
风无尘突然想到他离开那个城镇的时候,那个酸儒坚持跪在城门前送他离开,无论如何都不肯起来。他已经很老了,走起路来哆哆嗦嗦,像是个随时会散架的木偶。听邻居说起,自从少年被人带走后,那个老人每天早起就守在城门前站着,不说话也不哭泣,只是那么呆呆傻傻地看着少年被人带走的地方。人们醒来的时候那个老人总是已经出现在门前站着,夜里人们要熄灯安寝时才看见老人佝偻着的背影出现在回家的街道上。他太老了,在风雪不断的冬天里,他瑟缩成干瘪皱巴的一团。好心的人劝他回去,可第二天他总会再一次固执地出现在那里,像一个快散架的木偶那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在风中发抖。
风无尘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他也是一个父亲。他只是看到这些想到一些事,心里莫名有些难受。
上官痕的眼神冰冷了起来:“这也不是我想要的。怪只能怪他自己的身份,逼着我必须这么做。”
风无尘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他和你是一样的,都是一条人命!你心里可还有半点对人的情分?!”
“情分?!昔日谁有对我存了半丝情分!”上官痕狠狠看他。
风无尘怒:“你——”
“老师!”上官痕握紧了拳头。
风无尘沉默了一下,突然自嘲地笑了:“你……你居然还记得,有过我这个老师。”
“学生的功课和武艺都是老师教的。老师养育了我十七年,这份恩情自然不会忘记。”上官痕轻声。
“不。你如今已经不需要我,我也不再能管束你了。”风无尘摇了摇头,“我不再是你的老师,你也不再是我的学生了。”
上官痕抬起了头:“老师,你对学生的恩情,学生一生都会铭记于心的。”
风无尘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坐在那里。
“老师在学生最艰难的时候救了学生,却要在学生刚刚有所成就的时候离弃学生么?”上官痕喃喃。
风无尘眉目冷峻:“不。在我离弃你之前,你早已离弃于我了——我教你的所有东西,除了武艺之外,你应该全部都忘干净了吧?”
上官痕沉默了片刻,伸手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学生最后再敬您一杯酒吧。这杯酒完后,我就不再是您的学生了。即使是您阻拦我,我也必须要这么做……还请老师原宥。”
风无尘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有些悲悯,还有些哀伤。他的学生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很多年前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孩子了。当年的那个孩子如今的羽翼已经丰满了,足以自己支撑起那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早已不会再听从他的话。
风无尘接过了那杯酒,一口饮尽。
上官痕看着他,微微苦笑:“多年过去,老师您还是一点没变呢。老师您知道么?您总是这么对人毫无防备,可是很容易中计的。”
风无尘一惊。
“我在酒里下了毒。”上官痕伸手拿起对方的酒杯,放在鼻尖下嗅了嗅,“老师听说过半月散么?它每日都要服解药来拔除,要服上半个月的时间方能去除毒性。中间如果有一日未服解药……”
上官痕手一扫,酒杯落在地上,碎成了四瓣。
“就会死。”
风无尘目眦欲裂:“你欲怎样?!”
“不怎样。”上官痕阴阴地笑了,“我只是希望老师不要再参与这件事里了。我许久未见老师,也想和老师一叙师生之情。老师就到我府上住下,我必然每日都奉上解药,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必然恭恭敬敬送您离开长安。您看如何?”
风无尘冷笑:“你要软禁我?”
“老师本就不是适合江湖。”上官痕看着他,“老师你的心里有太多柔软的东西,是不适合在武林这块冰冷的地方生存的。”
风无尘狠狠捶了一拳桌子:“你何不就在此杀了我!”
上官痕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一礼,然后伸出了手:“老师对学生的养育之恩,学生不会忘记的,也不会对老师动手。”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瞬间整个屋子都安静了,只有风从破了洞的窗纸里呼啸着向里吹着,夹杂着雪花落在老人发白的胡须上。
“我究竟当年是犯了怎样的错误,才把你教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老人看着外面灰白的天色,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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