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泽湖底出来，平时话说个不停的麒麟显得心事重重，一路沉默，最后站在岸边瞧着碧波粼粼的水面，叹了口气，说道：“得想个办法，把这个湖底洞穴破坏掉，不能再让其他人有机会潜入。”
汪藏海说：“这种致人迷幻的青铜阵法，如果盲目破坏，说不定反而造成新的凶险恶阵，最妥当的办法，是进行填埋和镇压。清泽湖的上游本来是黄河的支流清渭河，后来汪藏海治理黄河，使得清渭河改道分流，清泽湖变成死水湖，又历经两年干旱，才变成现在这么容易潜入的浅水。以前清渭河的旧河道里，有很多圆滑小巧的鹅卵石，用它们填埋湖底洞穴，就地取材，简便易行，还可防范万一有盗墓贼打盗洞，就会陷入滑动的鹅卵石堆，寸步难进。”
麒麟点头称是：“如果用泥沙填埋，张家人还有许多法子可以再次挖开它。但如果用光滑的小鹅卵石，确实很难挖。”
汪藏海又说：“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鹅卵石是被流水磨砺许多年，才形成圆润无锋棱的形状，我们可以用鹅卵石排布成超度往生的阵法，希望它所蕴含的善灵，能够化解湖底洞穴过去那些枉死的冤魂。”
麒麟却又叹气说：“万宝，你的想法很好，可是这工程量太复杂艰难了，除非你能劝得动汪藏海，派遣银甲兵来干这个活。”
汪藏海说：“你去给小汪大人献计献策，比我更合适，一举两得。”
麒麟纳闷道：“为什么？我对汪藏海可没有什么好印象，想必他对我也是一样。”
汪藏海微笑道：“你去告诉汪藏海，湖底有邪物，需用鹅卵石镇压，再画个超度往生阵交给他，那家伙做了这么多年的钦天监，肯定对你感佩敬服，问你想要什么报酬。这时候你就可以向他讨还你的马儿，岂不扬眉吐气。”
麒麟眉开眼笑：“这主意真不错。那咱们先去银甲营，再找汪藏海。”
汪藏海却站住不动，抬头望天。
“你在看什么？”麒麟问，他也抬头望天——夜色渐浓，星空璀璨。
汪藏海指着星子说：“那颗蓝色的星星，是天月二德，在它旁边还有一颗白色的星星，是麒麟星。”
麒麟说：“它们两个挨得好近啊，几乎要重合到一起去了。”
汪藏海应和道：“是。今时今日，是前所未有的亲近时刻。天月二德耗费了十六年的时光，才终于走到麒麟星身边，希望它们永远不再分开。”
银甲营驻扎在郊外一座低矮的小土坡上，小汪大人命令在军营周围用石塔和毒荆棘排布了八卦阵，以防范妖邪入侵。麒麟刚才一走进这里，立刻察觉这个八卦阵非同寻常，急忙退了出来，如果大意冒进，一定会受困在阵法中，直到被银甲兵活捉。
汪藏海跟着麒麟走到阵法外，察看片刻后开口道：“麒麟，劳烦你再背我一会儿。”
麒麟问：“怎么了？你腿疼吗？”
汪藏海说：“我不疼。只是咱们要入阵破法，需要快速跳跃腾挪，你的身法敏捷，我却膝盖有伤，行动不便。”
麒麟点头：“自然是我背着你进去更方便。你来，你来。”说着半蹲下身子，让汪藏海上来。
汪藏海再次从背后抱紧麒麟，心里甜丝丝的，面上却一脸严肃的表情，说道：“你上次破阵，是如何走法？”
麒麟说：“我从兑门入，按照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的走法，从西走到北，从北走到东，从东走到南，绕了一圈回到西南角……”
麒麟感觉有些羞恼，声音越说越小，汪藏海接话道：“当时艮宫土位有座石塔突然冒出来挡住你，同时阵眼坤宫的石塔也倒下来砸你，幸亏你机灵，闪躲进了震宫，不然一定会受伤。”
麒麟叹气：“是啊。我想着走传统生路破不了这个八卦阵，那也可能是克逆八卦。又从震门重新走，从巽木走坤土，经坎水进离火……”
麒麟住口不再说话，他知道聪明的“万宝”一定能猜到结局。
果然，汪藏海又指了指麒麟脚上有划痕的皮靴说：“然后你在乾金位被毒荆棘和四散乱飞的毒蒺藜阻挡，被迫又回到了最初进入阵法的兑门，而且被棘刺划破了靴子，如果不是因为你轻功好，一跳三丈远，从坤门飞出了八卦阵，现在一定中了毒蒺藜动弹不得，被银甲兵捉拿去见汪藏海。”
“万宝，你简直料事如神。”麒麟惊叹，“你真的是个账房先生吗？”
汪藏海说：“给万三老板管账房之前，我曾做过风水先生，我阿爹也是风水先生，奇门遁甲这门祖传的生计，我从小就学。银甲营这套八卦阵，看穿了也并不复杂，汪藏海将阴阳鱼倒转，变成了逆反两仪八卦阵，你只要推演五行生克，前半程反方向走，步步由生走到死，后半程正方向走，由克走向否，就可以破阵了。”
麒麟哭笑不得：“这还叫不算复杂？汪藏海居然将一个这么常见的八卦阵，故意颠倒了阴阳两仪来混淆视听，他为什么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眼子？”
汪藏海没有出声，暗自腹诽：因为汪藏海想困住的人是你啊，麒麟，要留住你可太不容易了。
麒麟依照汪藏海的指点，一路顺畅地背着汪藏海走过了八卦阵，直闯到银甲营的中心营帐外面。
麒麟感到有点异常，他上一次来的时候，还看到有几个巡逻的银甲兵，但是此刻却连人影也不见。
汪藏海伏在麒麟背上轻声问：“怎么不走了？”
麒麟回答：“这里没有人……甚至于营帐里面也没有人——我完全听不到有人呼吸的声音。”历代张起灵的天赋灵敏度都相当强大，麒麟听不到呼吸声，就说明这周围数十丈内，除了他们俩，真的没有活人。
汪藏海说：“放我下来。”
麒麟放下汪藏海，说：“你走路当心些，别再摔伤了。”
汪藏海笑道：“好。”说着走到营帐前，拨开门帘径直走进去。
吓了麒麟一跳，这可是军营，他怎么随随便便就闯。
麒麟紧跟着钻进营帐——这里空无一人，但是烛火通明，屏风上挂着地图，锅灶上煮着汤肴，甚至还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所有的银甲兵仿佛一瞬间突然消失了。
麒麟惊叫：“糟糕！咱们快去看看张家人。”
麒麟一路狂奔到银甲营中心的俘虏囚笼——这里也是空空荡荡的。
汪藏海跟着走过来，麒麟转身对他说：“万宝，这里所有的人都不见了，会不会是被什么妖兽吃掉了？”
汪藏海说：“这里并无血迹和搏斗过的痕迹，所有门窗和摆设都没有异常，照我看来，银甲兵很可能是突然接到了什么命令，紧急撤离了，甚至于没有来得及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带走。你瞧，囚笼的门锁完好无损，应该是用钥匙打开的。所以张家人也是被银甲兵带走的。”
麒麟纳闷道：“什么命令让他们走得这么着急，难道他们知道我回来救张家人吗？”
汪藏海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却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麒麟，你饿不饿？我看营帐里的羊肉汤还新鲜热乎，我再去烤几块烧饼来，咱们一起吃饭吧。”
麒麟“啊”了一声，有点反应不过来这转折。
汪藏海又说道：“你要救张家人，要填埋清泽湖底洞穴，都绕不开汪藏海，今天已经这么晚了，先吃饭休息，明天早上我陪你去南宫将军府找汪藏海，好不好？”
麒麟问：“你说今天晚上我们俩要在银甲营里吃饭睡觉吗？这太离谱了吧？”
汪藏海说：“这里温暖安全，有食物有床褥，外面还有八卦阵，什么妖魔鬼怪都进不来，住一晚上有何不可。你的小毛驴呢？”
“我下湖水之前，寄放在驿站了。”麒麟答道，“今天匆匆忙忙，我只吃过几块红豆糕，确实饿得很，那我们先回去主营帐吧。”
热乎乎的羊肉汤配上酥脆的芝麻烧饼，这是最近几天麒麟吃到最满意的一餐饭了。
麒麟当然不会想到，是汪藏海命令银甲兵突然撤离，还专门留下食物给麒麟的。他一直惦记着他今天在温泉池子里吃红豆糕的模样，惦记着他胃口好、肚子饿。
麒麟喜欢吃肉，喜欢吃甜食，汪藏海想，和我梦里的他还是一样。
麒麟喝汤喝得急，烫着了嘴巴，伸出一小截红艳艳的舌尖，呼哧呼哧吸气。
汪藏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出神。
麒麟问：“你怎么不吃呀？”
汪藏海咽了一口口水，沉声道：“看起来很香。”
麒麟笑道：“吃起来更香呢。你只用眼睛看，怎么能尝出来味道香不香啊，快吃吧。”
汪藏海咬一口烧饼，眼睛还是一直盯着麒麟看，慢慢地嚼碎了，慢慢地咽下去，仿佛自己吃的不是烧饼而是麒麟。
确实很香，汪藏海想。
吃完晚饭，汪藏海收拾了碗筷，拿出去洗干净。再回来时，发现麒麟站在屏风前盯着地图看。
汪藏海走近他，麒麟转过脸说：“万宝，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伸手一指地图上的一个蜿蜒屈曲的符号。
汪藏海说：“那位置是吴郡双鱼山，大雍国皇祖陵的所在地。我追查万三老板失踪的线索得知，他和张家族长去东海之前，曾经冒险潜入皇祖陵，拿到了一件类似于司南罗盘似的东西，指引他们去东海寻找传说中能打开青铜门的鬼玺。”
麒麟说：“这幅地图不像是大雍国的，而像是银甲兵从张家人手里搜缴到的。它是用张家人惯用的地形地脉画法画成的，而且这个文字标注是东夏文‘救困’的意思。”
“救困？”汪藏海皱眉，“你的意思是说，有什么被困在了皇祖陵之中，需要其他人来救？”
麒麟点头：“或许我也应该去一趟皇祖陵，探查究竟。”
汪藏海说：“你想找到他们的那个族长张起灵，对不对？”
麒麟点头：“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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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夜探银甲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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