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书对他招招手,语气温和道:“君奕,走近些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谢君奕没动,他微微拱手:“陛下,草民幼时生了场大病,记忆或有所缺,还望陛下恕罪。”
谢辞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点点头:“原来是不记得了,我还当你是真不想回来了。”
谢君奕微微笑着,没说话。
谢辞书又道:“怎么,失忆了就不认我这个父皇了吗?”
谢君奕垂下眸,却是不卑不亢道一声:“不敢。”
谢辞书冷哼一声,他看着谢君奕,眼神突然有些玩味道:“你来朕这,李允可知道?”
谢君奕蹙了下眉,他忽然不想跟眼前这人玩什么父慈子孝的游戏了,他抬眸,正色道:“我来此只为一件事,沧州。”
文帝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淡下去,他好像忽然感到十分疲惫似的,用手撑了撑脑袋,他再也没了往日温和的做派,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谢君奕:“李允没告诉过你?”
谢君奕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听面前这位君王提及李允,他一想到谢辞书提起李允时的神色就莫名有些心烦,他尽量维持着自己一贯的君子态度,耐着性子把西北、青州以及宁州的情况都详细说了。
他抬头看着文帝,沉声道:“陛下,如今唯有立刻向沧州借兵,方能有一战之力。”
他知道沧州和这些人或许有什么渊源,但他不想逼李允,如今国难当头,纵是陛下,也应当低下高贵的头颅做出选择。
谢辞书听完他说的所有事,不知是早有预料还是并不在意,他只是看着眼前眉宇间隐隐有忧色的少年,淡淡开口:“沧州的兵,我借不了。”
谢君奕微微蹙眉:“陛下,如今沙国铁骑日日滋扰,西北将士夕惕若厉,太华敌军盘踞,青州驻军亦枕戈待旦,西域态度暧昧不清,宁州更是有失城之危,此时还不立下决断,难道真要等到兵临城下吗!”
谢辞书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似的,谢君奕忽然有种荒谬的感觉,这位近些年来看似温和仁慈的帝王,好像并不在乎什么黎民百姓,他如今连京城的存亡都能不在乎,更别说什么青州宁州了。
谢君奕觉得胸口有些闷,他抬头看着谢辞书,艰难道:“陛下可知,早在尹伯川第一次上报太华的时候,若您肯下令彻查,南照本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谢辞书眼神有些闪烁,谢君奕脸色完全淡了下来,他站直了身体,看着眼前的帝王,没有什么语气地道:“陛下,若您都不在乎,我们又何必徒劳为您死守这江山。”
谢君奕说完转身便走,耳畔传来文帝近忽苍老的声音,他似乎笑了:“谢君奕,你以为他是在为谁守这片土地?”
谢君奕顿住脚步,他有片刻的僵硬,但没回头:“什么意思?”
文帝站起来慢慢走到他身后,用一种极其亲昵的的语气在他耳边说道:“君奕啊,我已拟好了传位诏书,上面写的可是你的名字。”
谢君奕猝然转头看他,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他看着笑得愈发温和的谢辞书,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窟。
谢君奕眼眶微红:“你拿我威胁他?你凭什么?”
谢辞书却说:“七年前他能替我稳住这江山,如今便也能。”
七年前,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谢君奕压着磅礴怒意准备拂袖而去的时候,谢辞书突然近乎残忍地道:“谢君奕你听着,我确实借不了沧州的兵,放眼整个南照,若要说有一人能问沧州借兵,那便只能是李允。”
等到离开御书房,走过高而厚重的宫墙,谢君奕的表情还是很难看,他想到李允,回想一桩桩一件件,从在西北军营中醒过来的那刻起,他便隐隐感觉到,青崖山上恐怕已经没有人在等他带回那一壶酒了。
西北军的统领,漠城的子谦,再到江南,一个人跟军中关系如此密切,李世安,李允,一个威名赫赫的将军之子,为什么会在青崖山上一待就是七年,虽然李允惯会忽悠他,但是清云说过,李允也是七年前才到青崖山的,一个少年将军,一个皇子,如何做到远离京城,还安稳地一过就是七年。
以前他是不想这些,但他不想的前提是,本以为能在青崖山上就那样过一辈子。自从李允开始有意无意让他下山,他便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可控了。
李允这人,如果真要做什么,必然是选择孤身一人,这几年,他只想迅速成长起来,他想站在李允身边。
想到沧州,谢君奕的眸色有些深了,他隐隐感觉谢辞书的精神好像不太对,他提起李允时的眼神,谢君奕似是想到什么,几不可闻皱了下眉,他说谢君奕像曾经的李允时,眼中既有怀念,也有憎恶。
无人带他出宫,他却能下意识地走出来,微微叹息一声,不知是从哪个宫墙内探出的一簇梨花,风一吹便像抖落的雪花般四处飘散,只能说不愧是宫里啊,这个季节还能开着梨花,他看着那簇白色的花不知为何眼角却微微湿润了。
谢君奕没找苏洵道别,他直接策马南下,赶往江南,他要见李允,立刻马上。
少年的衣角被风扬起,烈烈生风,眉眼间是罕见的冷酷之意,夜色阑珊,唯见一人一马驰骋而去。
苏洵没想到自己有天也会做翻墙这种绝非君子所行的事来。本来他想去亲王府探探情况,但他发现事情好像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亲王府的人二话没说便把谢璟言的行踪告诉他了。
他惊疑不定地摸到这座城外别庄,定定地看了眼站在门口的一排禁军,再看看旁边的高墙,犹豫再三,做出了他这辈子最出格的一件事,翻墙。
他倒也不是真的爬墙,他找到一个较为隐蔽的墙角,旁边正好有棵大树,他自己都微微震惊了,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他看着这棵明显诡异的树,咬咬牙,爬上去了,等他勉强攀过墙准备往下跳时,却突然听到底下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苏大人这腿大抵是不想要了?”
殿下?苏洵一惊,他一激动,手瞬间从墙上滑了一下,于是整个人腾空,迅速往下坠去,苏洵心想:完了,没有死在西北,死于爬墙,他都不敢下去见父亲兄长。
预料中的疼痛感没有袭来,苏洵只听见身下一人传来有些痛苦的呻吟,苏洵赶忙爬起来,再把脸色黑得跟煤炭一样的亲王殿下扶起来。
苏洵尴尬一笑,忘了来时的目的,没话找话道:“殿下,这树长在那可真像个陷阱啊!”
谢璟言瞥他一眼:“没准真是”,苏洵瞪大眼睛:“啊?”
谢璟言揉着胳膊,施施然走到院中一石凳上坐下,给自己倒茶,漫不经心道:“那树我以前也经常爬。”
苏洵咂舌,堂堂亲王还有这癖好,放着正门不走改爬树翻墙。
谢璟言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淡笑着摇头,却也没解释。
苏洵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他走上前放低声音:“殿下,您可是被陛下禁足了?”
谢璟言失笑:“干嘛一副做贼的样子”,转而又道:“禁足么?也谈不上。”
“那您为何”,苏洵突然住了口,说为何不回信?其实谢璟言本身就是打着使团的名义上的西北,谈判破裂后留在西北营中或许也只是一时兴起。
谢璟言虽然有兵符在手,可本身在军队没有任何实职,楚将军不管他,他便来去自由,此番上京求旨,或许没成功便不想回去了。
苏洵看着面前的谢璟言,仿佛又回到去西北之前,那个张扬又善变的亲王。正想着,突然头上被谢璟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折扇轻轻敲了下,他懒懒开口道:“想什么呢,脸色变来变去的。”
苏洵看着他,感觉熟悉又陌生,他轻声开口道:“殿下,既然不是禁足,为何不回信?”
谢璟言低下头:“求旨不成,不高兴,便不想回了。”
苏洵默默看着他,心下思量,不想回了?是不想回信,还是不想回西北了?
就算陛下不肯,依谢璟言的性格定然也会回西北军营跟他们并肩作战的,如今这态度,倒真有些微妙。
苏洵想不通,便不打算想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他对谢璟言道:“殿下,那道旨意如今已经不重要了,谢君奕怀疑,沙国的真正目标,或许是宁青两州,宁州已混入大量沙国士兵,太华早就不只是金矿的问题了,沙国士兵如今占据太华,恐怕是为了之后阻隔楚将军的援兵南下,届时青州孤立无援,宁州更是岌岌可危。”
苏洵没注意到谢璟言过分平静的神色,他继续道:“说来也奇怪,西域为什么会突然和沙国联系在一起,桑依娜的事情我们不是也算和平解决了么,他们怎么突然反过来倒打一耙!”
谢璟言看着苏洵气得有些激动的表情,眉眼不经意间染了些笑意,他认同道:“嗯,他们确实可恶,当初应该再多写几条协议。”
苏洵回过神,看着谢璟言明显戏谑的表情有些无奈道:“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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