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地势较高,入冬后也下了几场雪,自上次那一战后裴元便再没未动过,陈淮松和陆思珩他们便带兵先回去了,于然这回把岗哨直接设到了太华附近,如若情况有变再及时通知越襄两州。
李允拢着一件白狐裘,迈着散漫的步伐踩过雪地,刚走进太守府,便看到一身青色锦衣的宋行洲,他稍微恍了下神,随即笑意盈盈地朝宋行洲走去:“阿行,好久不见呀,我想死你了!”
宋行洲躲开他的魔爪,一副你别靠近我的表情:“别 ,我可不想你。”
李允摸摸鼻子:“听说你去沧州了,如何,沧州果真如我所说那般安宁和美吧,我这回可真没骗你。”
宋行洲眼神微微闪烁,他道:“嗯,确实很美好。”
李允瞥他一眼:“这些日子你便一直待在沧州?阿行,你可别真乐不思蜀,玩物丧志了啊。”
宋行洲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怒道:“我才没有”,随即他又冷静下来,神色有些认真道:“我在沧州见到一个人。”
李允眉心一跳,不动声色地问:“见到谁了?”
宋行洲颇有些咬牙切齿:“宋以桁!”
李允不经意间缓了神色,失笑道:“见到你父亲了,应该高兴不是吗?”
宋行洲突然看向他,目光沉沉:“你早知道他在那?”
李允迅速摇头,目光诚恳:“我绝不知。”
宋行洲有些怀疑地看着他,李允无奈一笑:“我真不知道,我若真知道还能瞒着你这些年?”
宋行洲冷哼一声,也是,李允要敢把这事也瞒着他,他真的会,会如何呢,宋行洲不知道想到什么,神色有些黯淡,但他很快敛好情绪,抬头对李允道:“这段时间我在跟着我父亲找人,或许日后能对战事有些帮助。”
李允笑着摇摇头:“临时凑兵可还行?你们要给我找出一支军队来不成。”
宋行洲嘴角牵起一抹笑,神色有点微妙:“行了你别管了。”
又聊了几句,宋行洲说宋以桁还在城外等他,他得离开了,李允将他送到门口,还不死心:“你家老头子就这么赶?连让你留下陪我过个除夕都没空?”
宋行洲无奈地摊手:“你知道他这样的江湖人,最不喜朝廷官府。”
一直住在太守府的李允撇撇嘴,不置可否,宋行洲转身走了,朝他挥挥手,传来一句:“君奕让我给你带了东西,放你院中了。”
茫茫雪色中,一人渐渐远去,隐隐传来一句明显带情绪的话:“也就他还日日记着你说过的那些混账话!”
李允目送他走远,转身回到自己住的那座小院,一推开门,便看到院中树下石桌上放着一只白色小坛子,走近一看,光滑的侧壁上贴着寒霜雪三字。
李允失笑,清俊的脸上漫上一丝温柔,他刚要拿起酒,忽然瞥见底下有封信,他一愣,轻轻把信拿出来,里面有一张纸,上写一句:“我有一壶酒,聊赠与君”,不似往日端正的字体,反而有些飘逸,李允看着那字,眼里浮现出笑意:“这小子!”
有几片白色的花瓣飘落在纸上,李允顺着视线抬头,看到满树梅花,白色的花瓣透着微微淡粉色,在雪色的冬日里显得尤为清冽,梅花顾自绽放着,料峭寒冬夜,凌寒独自开。
李允看着雪中白梅,微微有些愣怔,恍惚间想到很久以前,那年他十二岁,除夕夜随父亲李世安入宫赴宴,他自七岁起便跟在父亲身边四处征战,七岁以前也是随着母亲林枫住在江南,京都偌大一个永定侯府,一空便是空了很多年。
那是他第一次入京,宫宴上他见到了文帝谢辞书,那是位十分温文尔雅的男子,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意,这一定是位十分仁慈的皇帝,李允当时心里如是想着。
文帝似乎是太久没见到父亲,拉着他说了好多话,两人喝多了酒,有些醉了,世人皆道父亲是文帝潜龙之时的至交好友,这些年亦为文帝四处奔波,定四下安宁,两人感情不可谓不深。
可李允很少听父亲讲起文帝,母亲也不提,他起初还以为那只是传言,直到亲眼见到两人一同喝酒时的神情,他才又信了几分。
文帝看着少年李允,眼睛里似有些醉了,他对李世安说:“世安,李允这孩子眼睛太干净,像你。”
李允只记得父亲当时只是淡淡笑着,并未回话,文帝看着像是很喜欢他,赏赐了他很多东西,但李允觉得文帝大抵只是爱屋及乌罢了。
宫宴上规矩太多,李允有些坐不住,他看着面前一时半会聊不完的文帝和李世安,悄悄地跑到殿外想透透气。
殿内歌舞升平,殿外安静多了,他走着走着,耳边终于快听不见殿内的丝竹乐声了,他正暗自舒了口气,突然撞上一个小奶团子,李允一惊,忙把摔倒在地上的小孩扶起来。
那小孩也是被撞的一懵,眼睛一眨一眨的,倒是没哭,李允看着看着忽然有些想笑,他以为这也是哪家来赴宴的小公子,便笑着问:“小孩,你这是要去哪?可是跟府中大人走散了?”
谢君奕看着半蹲在他面前的李允,摇摇头,李允见问不出什么,也有些无奈,但他也不想就此回殿中去,于是便拉着谢君奕走到旁边一棵树下,他随手一撩衣袍便靠着树干坐下。
谢君奕本来乖乖地任由李允牵着走,看到李允潇洒一坐才露出微微有些惊讶的神情,李允没注意,拍拍旁边的草地笑着问他:“不坐吗?”
谢君奕抿了抿唇,也走上前坐下,双手环绕在前轻轻抱着膝盖,李允姿态悠闲地靠着大树,一只腿屈着,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旁边坐的一脸端正的谢君奕,摇摇头,没说什么。
他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一手拿出一壶酒慢慢喝着,谢君奕闻到空气中丝丝酒香,微微侧过头看他。
李允见他好奇,对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这是我偷偷从宫外带来的,江南的醉春风,宫宴上可没这么好喝的酒。”
其实说偷偷也不太准确,入宫赴宴确实不能外带东西,但是宫人根本就没查李世安,李允便光明正大地怀揣着他的酒进宫来了,他刚刚在宴上没好意思拿出来喝,如今出来也是想借机浅酌一下。
谢君奕有点愣愣的:“醉春风”,小小少年声音清清脆脆的,配着那张白皙精致的脸,让人忍不住想捏,李允手指微微蜷了蜷。
见他终于开口说话,李允偏偏头,笑着对他说:“很好喝,你要试试吗?”,又像哄骗小孩的语气说着:“你在京城可难以见到这酒,我大老远从江南带来的呢!”
谢君奕看着像有些心动,但还是有所顾虑道:“我可以喝吗?”
李允大手一挥,豪气冲天地说道:“当然”,看到谢君奕脸上的犹豫,他突然悟了似的补充道:“这酒虽叫醉春风,但是不醉人,其实像果酿一样。”
谢君奕终于点点头,接过来浅浅喝了一小口,他眯了眯眼睛,道:“好喝”,一阵风吹过,树上淡粉色的梅花轻轻晃动着,几片花瓣旋转着飘落,李允看着旁边小小少年一本正经饮酒的模样,逐渐笑弯了眼。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谢君奕,那一年,他十二岁,谢君奕五岁。
李允微微回过神来,青州的风有些寒,他轻轻拢了拢白狐裘,拿起一枚酒杯,倒了杯寒霜雪于杯中,倒像它的名字一样,酒香也是清冽的,李允慢慢喝了,冰冷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有种沁入心脾的凉,李允眯了眯狭长的眼眸,酒虽清冷,但是回甘无穷,传言不假,确实是好酒。
外面雪又下大了,李允一手抱起酒,一手拿着信,慢悠悠地朝着屋内走去。
李允第二次见到谢君奕,是在两年后。那年十四岁的李允在江南首次独自领军,李允凭借前七年的熟读兵书,后七年跟着李世安四处征战积累的实战经验,面对霁月三万大军,丝毫不惧,沉稳果断地指挥玄羽军,大败霁月,从此一战成名,军中将领皆称虎父无犬子,都说李允可真是像极了年轻时的李世安。
李允很高兴,他从小便以李世安为榜样,梦想有一天也能成为像李世安这样的护国大将军,消息传回了京城,陛下也很高兴,让李允回京受赏,临行前夜,李允的母亲林枫把李允叫到房中。
李允恭敬地问安,看着少年渐渐长开的容颜,眉宇间皆是春风得意凌云志,林枫仿若不经意地问:“李允,你当真如此喜欢军营?可有想过去做点别的事?去四处游历山川,或者去别的国家看看。”
少年的眼睛清亮:“母亲,少年当驰骋沙场,为国效力,我只愿有一天能成为像父亲那样的大将军,守世间安宁。”
林枫微微叹口气,为李允系上一枚香囊,神色微微有些怅惘:“李允,我只愿你自在独行便好。”
李允独自进了京,陛下依旧温和又慈爱地给了他很多封赏,夸赞他很像当年的李世安,李允很高兴,眉眼间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和少年气。
文帝看着李允,突然道:“李允,你可愿进宫与皇子们一块读书?”
李允吓一跳,立刻表明自己志在沙场,且散漫惯了,恐冲撞了殿下,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谢辞书哈哈一笑,眼里满是欣赏,像,真的太像世安了,他安抚似地对李允道:“这其实是你母亲的意思。”
李允微微愣住。
谢辞书又有些无奈地笑了:“我问过世安了,他也没意见”,谢辞书收到李世安的来信时也有些震惊,但世安只说林枫放心不下李允,让他想想办法把人留在京中。
李允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谢辞书又说:“如今周边战事稍定,世安说你母亲要去别国周游一阵,你知道她曾是药谷的人,估计是要寻些稀罕的药草,世安平日巡军太忙,她放心不下你,你来宫中伴读一段日子,也好安她的心。”
李允这下也无话可说了,他闷闷地答一声是便告退了。回到永定侯府,李允还有些没缓过来,事情发生地太突然,母亲为何要让他留在京中,就算她要出游他国,可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能照顾好自己。
而且父亲为什么会答应,明明来京城前父亲还夸他有将帅之才,怎么突然就变了,李允看着空旷寂寥的侯府,感觉自己被抛弃了,他垂下眼走进房中,一头扑进枕被,只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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