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言这回果真守信,在谢君奕和宋行洲离开的第二日便通知使团,准备去与西域使臣重新签订国书,被陛下派来办此事的鸿胪寺少卿苏洵自是立刻应允。
谢璟言本就对西域这边的事无甚关心,公主什么的,他恐怕连人家什么模样都记不太清了,他此次请旨过来一趟,不过恰好是宁州离青崖山近,他算着时日,迫不及待想见一见故人。
回想起几日前他收到密信,当即便抛下宁城留守的使团,驾马飞奔至一处山下。
当他到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西边的天空铺满了一层晚霞,整个世界都好像被温暖绚丽的粉色霞光笼罩着,他看见一抹白色身影斜斜倚靠在石阶上,李允一手撑着后脑一手玩着一枚令牌,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身前站着一个脊背微微弯着的人,此人身着宫服,正恭敬地与面前姿态慵懒的白衣男子说着话。
走近了,灰色宫服的男子听到声音直起身子转头便看见了立在高头大马上的谢璟言,他鄂然片刻,身体更快做出反应,上前恭敬地行了礼,语气已恢复正常,仿佛并未对前人的到来感到十分惊讶似的:“亲王殿下。”
谢璟言并未看向袁公公,他微微低头,看着那片白色身影,眸光深深,似有千言万语,嘴唇轻抿,终是化为无尽的沉默。
李允抬了头,微眯着眼仔细瞧了瞧马上的所谓亲王,一袭深蓝色劲装包裹着修长的身体,来人许是来得太急,胸膛微微起伏着,白皙的脸上有些红,还在微微喘着气。
李允直起身来,端着尊敬的语气打破沉默:“问殿下安”,他分明脸上挂着笑意,谢璟言却觉得有些看不见的距离快要击溃他的防线,他又露出了那副惯常的微笑表情:“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啊,李允。”
李允看了袁公公一眼,袁公公在宫中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可谓不强,当即会意,以让人把马车驾到山下来为由便先告退了,随即驾马循着来时山路而去。
袁公公也是松了口气,来时他还有些摸不准这位主的意思,便让陛下派来的车驾先停在山下,自己打马上来看看情况,没想到李允看见他虽神色恹恹的,不热情倒也不过分冷淡,垂眸看不出情绪,却好像并没有要为难的意思。
马车?李允已经娇弱到这地步了么,谢璟言心里冷笑,想着自己的陛下哥哥真是多此一举。
李允看袁公公走了,便也不装了,他懒懒地朝着马上的蓝衣人微抬下颌:“既然来了,走一段吧”,说罢先行负手向山下走去,谢璟言闻言利落地下了马,牵着马绳走在李允身边。
李允侧头看他一眼:“怎么亲自过来一趟?”
谢璟言不认:“只是恰好奉旨在不远的宁州城办事。”
李允闻言一挑眉,面带惊讶:“如今你还会为陛下分忧了?”
谢璟言嘴角微抽,知道自己这些年干的事可能确实有些过了,但也不至于人尽皆知到这偏僻山中来吧。
他迅速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阿行怎么样了?”
“挺好,武艺精进不少,就是心性还要再磨磨,年轻人木秀于林,过刚易折啊”,李允懒懒地答道。
谢璟言点点头:“小殿下呢?”
李允闻言笑了一下,他朝着谢璟言微抬下颌,有些骄傲道:“已然是君子模样。”
谢璟言偏头看他明显真心的笑容,有些恍惚,轻声问:“那你呢?”
“我么”,李允又神色淡淡起来,毫不在意道:“老样子。”
“听闻你整日不是喝酒就是下棋,顺便还薅秃了山上的奇珍异草。”
李允哈哈一笑,他抬手摸摸鼻子,也不反驳。
二人倒像是多年好友般聊了些不轻不重的话题,点到为止。
行了一段路,便看到袁公公指挥着一辆车架来了。
还真要坐马车回去?谢璟言狐疑地看了眼旁边人,不经意间皱了皱眉。
李允无视谢璟言略古怪的神色,悠哉悠哉地上了车,进去后他打开一边车窗探出头来,看着谢璟言道:“殿下,劳您走一趟”,眼睛里却分明写着:赶紧的打哪来回哪去吧,说完便作势要关窗。
谢璟言上前一步拦下,隔着袖袍轻轻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你可是真心要回去?”
李允侧目,眼中含笑:“殿下希望我是真心还是假意”,随即他拍拍谢璟言的手,把自己的手腕挣脱出来。
谢璟言眸光闪了闪,他也笑了,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自然是真心更好,假意,倒也不错”,只要愿意回来便好,其它的都无所谓了。
李允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殿下安心,我既然决定回来了,自当会为陛下略尽绵薄之力”,言下之意,您老快滚吧,我不会跑路的。
等到马车行远了,蓝衣青年还牵着马绳站在原地,眉宇微皱。匆忙赶来,除了想见故人一面,他也在害怕李允会突然变卦吧,毕竟就算拒绝也是理所应当。
微微叹口气,但他忘了,这可是李允啊,就算时隔七年,岁月磨平了棱角,敛起了一身锋芒,却依稀能看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影,时间或许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情,但有些东西,却是刻在骨子里,经久不灭。
马车内的布置很是周全,铺满了厚厚了一层软软的动物皮毛织成的坐垫,一张小案桌上整齐地放着一些精致的糕点和茶水,秀气的小茶壶上隐约刻着一个椿字,李允喝了茶,微合了眼帘,靠在车壁上放空思想,腰间的香囊飘来隐隐约约的淡淡幽香,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宁城外一家驿站里,深蓝色衣袍男子姿态优雅地坐在一旁饮茶,身旁站着一个低眉顺目的身着红色官服的年轻男子。对面坐着位身着异域服饰的贵气男子,眉宇乌黑入鬓,眼眶深邃,鼻梁高挺,刀削般的下颌显得不近人情,眸光微冷,无形中给人一股久居上位的睥睨感。
谢璟言轻敲桌子,身旁的一位使臣便持一方木盒上前,恭敬地递给西域来使,这次竟是二王子亲自来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封卷轴,桑潼接过本来只是浅扫一眼,不知是看到什么,瞳孔却猛然放大。
他把卷轴重重拍在桌上,冷笑道:“小妹命丧于此,贵国国主说着定会给个交待,拖延数月过去,如今非但不补偿,还强增数条新约,甚至妄加关税,这便是贵国的诚意么?”
刚给对面递完国书的苏洵闻言眉心一跳,他惊恐地看了眼被拍在桌上的卷轴,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依旧笑面春风的亲王殿下,随即垂下目光,心道完了,就知道要出事。
果然,桑潼看着不为所动的谢璟言,皱眉道:“永旭王,敢问这果真是文帝的意思?”
谢璟言抬眼看着目光冷冽的桑潼,偏头似有些好笑道:“是谁的意思重要吗?”
他站起身慢慢踱步到桑潼身旁,低声道:“贵使团借南照玩得好一手金蝉脱壳,如今不过加几条协议罢了。”
他看着桑潼瞬变的脸色,眼中愈发玩味:“这点损失于你”,他靠近僵立的桑潼耳边低声说道:“难道还比不得公主殿下?”
“你!”桑潼已失了最初的淡定从容,看着眼前笑得云淡风轻的男子好像在看一个魔鬼。
谢璟言耐心地看他从最初的愣怔到最终丧气般地垂下头,然后抬手拍拍他的肩:“签下吧,不然如何跟凉王交代。”
凉王裴瑄是西域北部沙国的皇帝,沙国与西域本要以和亲缔结盟约,沙国太子看上了桑依娜,准备派来使提亲,可沙国传言民风彪悍,西域盟主桑永心疼女儿,不愿桑依娜嫁到沙国,却迫于沙国兵力凶猛,不敢与之抗衡。
权衡之下只能出此下策,欲将桑依娜先一步送与邻国南照和亲,沙国再蛮横,也不至于跟南照抢人。
怎料南照皇室并无合适人选,而桑依娜又似乎与一见钟情的亲王闹了矛盾,眼看就要回到西域,而沙国来使也快要到达西域,万般无奈之下,桑依娜只好“死”在南照境内。
桑潼看着谢璟言正欲离开的背影,颓然道:“她怎会心悦于你”,还为此受了那么重的伤,她原是那样明媚又喜欢骑马的少女啊,桑潼眼中有些湿润了。
谢璟言闻言顿了顿脚步,不带情绪道:“你错了,她不喜欢我”,说罢再未停留,走出了驿站。
正午的阳光有些烈,谢璟言眯了眯眼,他记得围猎宴上桑依娜看他的眼神,少女翩然而立,她自以为表现得炙热又勇敢的爱意下,分明是一抹难以言喻的悲伤。呵,最讨厌欺骗感情的人了。
没一会儿,屋内的那位南照来使也处理好余下事情追了出来,他站在谢璟言身后,身体似乎仍有细微的颤抖,谢璟言瞥了一眼某鸵鸟样的使臣,淡笑道:“苏大人回京要如何说,需要本王教吗。”
苏洵快要把头垂到地下了:“不敢劳烦殿下,臣知道该如何做。”
谢璟言点头,策马风一样地离去了,他要赶回京都去,李允应该已经快到了吧,他摸了摸怀中的一小块精巧的牌子,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他心情愉悦起来。
在他走后,苏洵终于抬起头,眼神清明,哪还有一丝胆怯畏惧之色,他轻轻试去额上被晒出的细汗,走向旁边的马车,想起刚刚桑潼在面对他一人时鹰鸷的眼神,嘴角荡开一抹苦笑,唉,做官真难,又想回家种田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