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尧凝视着清璃,心中虽因叶清璃的秘密而萦绕着淡淡的涩意,却更清晰地记起幼时一段往事。
那时她尚年幼,在外捡到一条通体赤红、额生玉角的受伤火蛇。它极通人性,眼眸灵动,能懂她所有稚言絮语,甚至会在她伤心时以微凉的鳞片轻蹭她的指尖。汐尧喜爱至极,日夜将它带在身边,同食同寝,视若挚友。直到某个深夜,她半梦半醒间,竟清晰听到怀中火蛇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属于人类的叹息!
自那日后,好奇与一种莫名的恐慌驱使着她,开始偷偷观察,甚至躲藏起来,只盼能再听见只言片语,印证那并非幻听。
终于,在她又一次执着追问后,火蛇不再游弋,而是静静盘踞在她面前,那双蛇瞳中竟流露出极为复杂的人性化情绪,它开口,声音低沉而无奈:“小少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些秘密,甚至连最亲最近之人也无法告知。你看你姑姑时常外出,行踪成谜,你父母可曾追问到底?你需明白,世间有些线,不可逾越,有些真相,知晓的刹那,便是失去的开始。”
当晚,汐尧哭着紧抱火蛇,哀求它不要离开,发誓再也不探寻它的秘密。火蛇温顺地依偎着她,如同往常每一个夜晚。可翌日清晨,无论她如何翻遍魔宫每一个角落,那条她视若珍宝的火蛇,就那样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回忆至此,汐尧心中那点因被隐瞒而产生的郁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惧惮——她怕极了一意孤行的探寻,会再次导致失去。
她俯下身,珍重地吻了吻叶清璃光洁的额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坚定:“清璃,只要你平安,永不离开我。你的秘密,我愿等,等你有一日亲口告诉我。”
因叶清璃伤势需静养,汐尧大多时间在房中相伴,偶尔才去擂台观战。时光悄然流逝,经此风波,两人关系反倒愈发亲密无间。汐尧想着,待返回魔族,姑姑定然已筹备好婚礼,她们一回宫便可完成大婚。思及此,离去的日子便成了她最殷切的期盼。
启程之日,魔族仪仗威严,修士们礼送至山门之外。汐尧小心翼翼地将叶清璃护在怀中,眉眼间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与占有欲。她的目光掠过人群,与李卿复杂隐晦的视线有一瞬交错,心中冷嗤:清璃是她的,天命亦然,无人可夺。
“我们在外两月,姑姑定已将一切准备妥当。”汐尧踏上魔气凝聚的云驾,将叶清璃拥得更紧,兴奋地在她耳边低语,“我们快些回去,即刻成婚!我便不用再称你为未来的妻子了!”
魔宫很快映入眼帘。然而,汐尧兴冲冲地寻遍宫阙,却不见琼华身影。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滋生。她拉过一名侍女急切询问,得知琼华已离去多时,归期未定。
汐尧心下一沉。自父母于那场惊天雷劫中双双殒命、魔君叛乱被镇压后,姑姑便极少长时间离开魔宫。她毫不犹豫直奔魔宫禁地,以血珠开启密室。室内长明灯幽幽,映照着历代魔主的命魂水晶。她的目光急切地投向最高处——那枚属于琼华的、本该炽亮如骄阳的赤色水晶,此刻竟光华黯淡,摇曳欲熄!
“姑姑!”汐尧骇然失色,一把攫住那枚冰冷的水晶,滔天的怒火与恐惧瞬间化为实质般的黑色魔焰,席卷整座魔宫!“是谁?!谁敢伤她!”
通过命魂水晶的微弱感应,汐尧瞬间撕裂空间,循踪而至。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目眦欲裂:一个身形单薄的女人,正扬着一条幽光闪烁的长鞭,狠狠抽向被玄铁锁链禁锢双手、气息奄奄的琼华!
“滚开!”汐尧暴怒,一掌轰出,磅礴魔气直接将那女人击飞,重重撞在山壁之上。她震碎锁链,接住琼华软倒的身躯,触手一片冰凉,心口几乎痛得窒息。姑姑是她仅存的至亲!
“尧尧……”琼华在她怀中艰难地睁开眼,声音微弱几不可闻,却用尽最后力气抓住她的手腕,“别……别伤她……”话音未落,便彻底陷入昏迷。
汐尧强忍滔天杀意,封住那女人的修为,将两人一同带回魔宫。碎星急召医魔,汐尧小心翼翼地将琼华安置在寝殿柔软的锦榻上,对那造成一切的女人则毫不留情地掷于冰冷地面。
叶清璃闻讯赶来,见到琼华仅着单薄中衣、浑身血迹斑驳、气息微弱的模样,亦是震惊。琼华乃渡劫期大能,世间能将她伤至如此境地的屈指可数!而那个被汐尧称为罪魁祸首的女人,修为不过大乘,怎可能……
“你这毒妇!若非姑姑不许,我定将你千刀万剐!”汐尧满腔悲愤无处发泄,朝着那蜷缩在地的女人厉声斥骂。
那女人闻言,缓缓抬起头,散乱的黑发下露出一张苍白却难掩风华的脸。她竟毫无惧色,反而勾起一抹近乎挑衅的惨淡笑容:“你何必听她的话?想杀我,随时动手便是。”
“你——!”汐尧所有的话语在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戛然而止,瞳孔骤缩,失声惊呼,“南宫慈?!是你!”
震惊过后是更深的愤怒与不解:“枉费姑姑对你一片痴心,踏遍六界苦苦寻你!你竟如此狠毒对她!真是蛇蝎心肠!”
叶清璃轻轻拉住几乎要失控的汐尧,柔声劝道:“阿尧,此刻救治姑姑最要紧。”
新任魔君楠伽——虽为前任魔君之女,却心性仁善,精通医魔之道,亦是琼华少数挚友——已凝神为琼华探察许久。她收回魔气,面色凝重至极:“琼华性命暂时无虞,但魔魂受损,心脉微弱,需以深渊魔昙之花蕊入药,方能稳固心脉,唤醒生机。只是此花只生于魔渊最深处,伴生着极厉害的混沌魔煞,采摘凶险万分。”
“无论多险,我必须去!”汐尧毫不犹豫。
“少主,不可!请让属下去!”碎星立刻跪请。
楠伽摇头,将一幅绘有幽昙形态的卷轴交给汐尧,神色肃穆:“碎星修为不足以抵挡渊底煞气。汐尧,唯有你的纯血魔元能克制一二。务必小心,魔宫不能同时失去魔主与少主。”
“汐尧,我与你同去。”叶清璃握住汐尧的手,目光坚定。
汐尧反手与她十指相扣,在她额间落下安抚一吻:“清璃,那里太危险,你伤势初愈,等我回来。”她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
叶清璃望入她决然的赤瞳,终是松开了手,只余一句郑重嘱托:“一切小心,我等你。”
汐尧重重点头,转身化作一道流光,直坠魔渊。
寝殿内,气氛凝重。碎星需处理魔族事务先行离去,楠伽耗力过巨,需暂回殿调息。余下叶清璃与沦为阶下囚的南宫慈,以及昏迷不醒的琼华。
叶清璃静坐一旁,目光掠过墙上那幅熟悉的画卷——画中少女巧笑嫣然,与眼前这苍白消瘦、眉宇间锁着深重忧悒与偏执风霜的女子,依稀仍是同一人,却已判若云泥。她穿着沉黯古朴的衣裙,与画中的明亮鲜活截然相反。
南宫慈的目光,时而如冰冷的刀锋刮过琼华昏迷的面容,时而又在无人察觉的间隙,泄露出无法掩饰的痛楚与关切,那其中交织的恨与爱,复杂得令人心惊。她不像能对琼华下此死手之人。
不久,琼华情况陡然恶化,魔气失控暴走,体表浮现可怕的血色魔纹,似要爆体!楠伽闻讯赶回,全力压制却渐感不支。千钧一发之际,叶清璃悄然伸手,体内那饕餮般的诡异魔气再次被引动,竟如长鲸吸水般将琼华溢出的狂暴魔气尽数吞噬!
危机暂解,叶清璃力竭跌坐,额间沁出细密冷汗。
楠伽稳住琼华气息,看向叶清璃的目光充满惊疑与探究:“少主夫人,您的魔气……甚是奇特。待魔主苏醒,或许我们需仔细谈谈。”她顿了顿,又道,“琼华乃是被一种极阴毒的上古阵法封印了魔元,她强行催谷,遭阵法反噬,才至此境地。如今唯有少主取回魔昙,护住其心脉,我方能冒险一试,破阵救人。”
“你是说……她原本不至如此,是因动了魔气才……”一直沉默的南宫慈忽然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楠伽颔首:“是。若被封印后绝不妄动魔元,至少……性命无虞。”
南宫慈猛地一震,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她颓然垂首,漆黑的长发掩住面容,整个人如同骤然被抽去了所有生机。
待楠伽再次离去调息,殿内重归寂静。南宫慈望着榻上气息微弱、从未如此脆弱过的琼华,眼角终于滑下一行清泪,低声呢喃,似怨似怜:“琼华……你总说你弟弟愚笨冲动……你自己又何尝不是……”
原来,汐尧与叶清璃前脚刚离魔宫,琼华后脚便接到一枚以南宫慈气息封印的玉简。她明知可能是陷阱,却仍毫不犹豫地孤身赴约。那是一群专研禁术、誓要屠魔的修士设下的死局,他们凭借一件偶然得到的、带有南宫慈旧物气息的法器,精心布下了这座专门克制魔元的太古绝阵。
琼华的强大远超他们预估,虽被大阵封印魔元,仍凭借强横肉身与战斗本能几乎将对方屠戮殆尽。为首修士眼见同门死伤惨重,狞笑着欲给重伤倒地的琼华最后一击时,却被一股自琼华体内爆发出的、同归于尽般的残余魔劲反噬,化为枯骨。
而当琼华自剧烈的痛楚与魔元被封的虚脱中苏醒时,发现自己竟身处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这是一个开阔的山洞,却被打理得如同精心布置的闺房。石壁被打磨得光滑,悬挂着柔和的鲛绡纱幔,地上铺着厚厚的雪驼绒毯。一张雕花精美的白玉床置于中央,锦被上的缠枝莲纹是她熟悉的样式,床边小几上的白玉瓶中,甚至还插着几枝新鲜欲滴的、她最喜爱的璎珞花。
她身上的伤痕已被仔细处理过,敷着清凉沁骨的灵药。禁锢她的是两条冰冷的玄铁锁链,锁住了手腕,却奇异地并未让她感到不适,链子上甚至细心地缠绕了柔软的丝绒。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她魂牵梦萦了数百年的冷梅清香。洞口传来机关转动的轻响,脚步声不疾不徐,稳定得让人心慌。
琼华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愿以如此狼狈脆弱的姿态,面对即将出现的人。
脚步声停在她面前。
一声复杂到难以形容的呼唤,打破了沉寂,带着刻入骨髓的熟稔与经年累月的隔阂。
“汐华姐姐,别来无恙。”
琼华终于缓缓抬起头,撞进一双幽深如古井的眼眸。那容颜与画卷一般无二,只是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眉宇间压着沉甸甸的风霜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她穿着一身如夜般沉黯的衣裙,手中紧握的长鞭,鞭梢还沾着些许未干的血迹——那是她自己的血。
洞顶镶嵌的明珠投下冷清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石壁上,仿佛两道纠缠了数百年、早已密不可分、却又彼此折磨的孤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