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人声鼎沸的茶摊,此刻清冷如坟冢,往日候客的小院更是空的发慌,那处用草木搭起的简陋屋舍,本是行旅、樵夫、过客匆匆歇脚之地,如今倒同夜色一般寂静。
萧陵提着昭义,一间一间推门细寻,指尖掠过木门的裂痕,瓦下的冷露,旧物的轻响,翻遍所有隔间,却始终不见楚芷汀母子身影,好似人间蒸发一般,消声匿迹。
心头的忐忑翻涌而上,外头的风寒意逼人的压下心上那股燥热,四下看了几眼,他想着不若先将就一宿,等天明再找,楚芷汀身子不好,左右也不可能出了这西郊。
鞋底步履带着未干的血痕,萧陵先在破井旁提了桶冷水,简单将伤口洗净,又拿出从官兵尸身上扯下的,沾着血污的旧衣,撕成条状,草草缠好。后院堆了些干硬的甘草,他抓了几束扑在冰凉的地面,又找出几件柜中发霉的薄被,轻轻一甩,尘埃纷飞,似小小一场灰雨。
席地而躺时,隔着干草传向身躯的凉意让他猛然一缩,伤口被压到,痛感袭来,逼得他得侧身躺,他臂弯微收,被里握着剑柄,拢着最后的依靠,眼皮一阖,风灌进破屋,刺骨与疲惫同时吞没了他。
一觉整夜,再醒时,日已上了三竿。
破屋顶缝隙洒下的光亮刺的人睁不开眼,他撑着酸痛的手臂坐起,背上胸前的伤隐隐作痛,头脑比昨夜要清醒许多。
官兵不知何时会追查至此,为掩人耳目,他把地上散乱的干草一束束放回后头,薄被抖了抖叠好靠在墙边,用过的布条、破衣,他一样样拾起来扔到角落去,不留痕迹,连那裂口泛白的盆也倒干净水。
当最后一块布条被塞入架下,萧陵拿起昭义直起身走向外头,待到前院时,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昨夜有人来过。”
马儿他可是牢牢缠在围篱上的,如今消失无影,想来应是有人偷了,他心底警铃大响,暗骂自己蠢,睡得这般安稳,怕是如何死的都不知。远处传来数道人声,声势浩大,绝非过路的差役,是类似土匪头子的那种部众,大部众。
萧陵手指一紧,转身快速步入后院杂物堆后,握住剑柄蹲下,整个人贴着木头往隙中看去。
阳光映照下,远处尘土践踏成浪沙,一列又一列的人群朝茶摊所在地来,萧陵估算了下,约莫十几二十来人,领头的人身着粗麻布长衣,胸前配挂药囊,腰系绳带,面色偏黄,年约不惑,眉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灵气与狠意,似能洞穿人心。
其余人手持木棍、竹棍等,也有拿柴刀、斧头的,萧陵心道:“想来定是山匪了。”
乱世里山匪比官兵多得多,个个嗜血,如同疯狗般,最忌起冲突,眼下他身上带伤,剑也未磨锋利,此刻硬闯出去只会送命,他前不久中了乐子昂的毒粉,清理大部分余毒却未排除,无法施展轻功,更别说飞檐走壁脱身,只能先躲着。
萧陵悄悄后退几步,能听得清院内响动,又不会让人察觉这里躲着人,他瞥了眼地面的破草席,半跪在上头,握着剑鞘的手稍放松了些,靠在杂物边,让呼吸平缓。
破败屋内光线斜斜打下,照在他收拾干净的地面上,架上只剩几个缺口的盆,裂罅的瓦罐,院外那口井离的远,井架上还挂着半截断绳,好似被谁匆匆扯过。茶摊前的路被昨日的雨打湿,泥痕凹凸,一看就是荒了好些时日,再无人来往。
萧陵心想:“若真是山匪,看不上这种空壳之地,多半歇会便走。”
外头的人声又近了些,这回的话语声比刚刚更清晰,他拎紧剑,侧耳细听。
“教主,咱们前几日去传播教义的弟子陆续回来了,这回信众又多了许多。”
为首那人点头道:“不错。对了,我方目前有多少人?”
“约略三十万,大多分布于青、徐、幽等八州。”
为首之人又道:“三十六方都差不多齐了,你帮我传书信,告诉马元义,让他先集结荆扬两州的人,我们届时在邺城会合。他常往来于京城,有他帮忙方便些,顺道让中常侍封谞、徐奉二人接应。”
“我们理应外合,杀那些个狗官片甲不留。”
话落,数十人纷纷赞道:“ 好!”
此人并非旁人,正是太平道的首领张角。
他素来行迹飘忽不定,近月却悄然踏入荆州,还意外来到这荆西城郊。他医术有成,自许得「太平清领之术」,号「大贤良师」,一路救治不少困苦百姓。凡遇伤病,皆俯身施救,赐与黄符水;凡见饥寒,便分草药与干粮,如此仁义之举,自然引得乡民口耳相传,数十年得信徒数十万。
然张角荆州此行非行医,他治病时语气温和,话里却暗藏锋芒,和每位前来看诊的百姓说着同样的话语。。
“苍天已死,皇天当立,若愿求太平,可入我太平道。”
言外之意,昭然若揭。劝诱众人速入道门,以为了隔年三月初五举大事,灭朝政,推腐纲做准备。
这事说来也怪,瘟疫盛行之际,连朝堂御医和街上医馆大夫都束手无策,偏偏张角站在市集中央,手举黄符,喊道:“各位父老乡亲,听我张某人一言,只要喝下由我这符烧成灰的符水,便可驱除体内病鬼邪祟。”
“怎么可能啊……”
“真的假的。”
质疑声此起彼落,张角往下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又道:“我这符不收钱,只要向这幅画像下跪承认你毕生的罪行,喝下便可痊愈。”
有人言道:“这画谁啊,看都没看过。”
“就是就是,贼道士莫要匡人,真当我们市井小民好糊弄。”
张角鞠躬道:“不敢,此画乃是南华老仙赠与张某,晚辈有幸,入山采药之际,巧遇一碧眼童颜的老者赠了此画和书籍,黄符,便是按照书中所画,此番来此,是为了救助各位父老乡亲。”
又有人问道:“如果喝了没效呢?”
张角笑道:“那张某的项上人头就献给各位了。”
彼时天灾频仍,瘟疫延烧,官府苛敛,世道衰败,贫户遇病等同宣判死刑,连一帖草药都买不起的穷人,只能在破屋里等待阎王落下最后一笔,活在这样的世上,人心早已熬的干枯。更有些孩子出世不久染病,父母心疼,竟活生生的掐死,让其免受病痛之苦。
张角恰是在此时出现,他称符水不收分文,只需跪下忏悔自己一生的罪恶,并奉太平道之名,就可得救,这对当时处于绝境拼死挣扎的人来说,比甘霖更能给人希望。
众多人民涌向他们所在处,争抢着符水,饮下的人不论先前咳血、腹泻、寒热亦或是久病难起者,竟都在数日内不药而愈,人们啧啧称奇,都说他通神问道,是难得的活神仙。
信众如潮水般汇聚,不过短短数月,教众陆续遍布八州,黄符贴满各地乡间祠庙、舟船及城门口,天下尚未颠覆,但此举已悄然凝聚成撼动王朝的风暴。
张角更言之:“众星亿亿,不若一日之明也;柱天群蚑行之言,不若国一贤良也。”
意思就是:天上亿万星辰加起来的光亮,也比不上太阳一天的光明;世间成群的小人说再多、声势再大,也不如国家得一位真正的贤良之士,由此可见其自负。
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亮,有的信徒十分虔诚,诚心到疯狂,不惜变卖所有财产前往投奔他,道路被挤的水泄不通,有的疫民还没到就死在了旅途,郡县的官员蠢笨如猪,不仅没有细查内情,反而声称张角推广教化,得到人民爱戴,太平道逐渐壮大,如日中天。
此次正好聚在荆西,萧陵也从对话听出,此人是太平道教主,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心道:“断不可冒然出手,张角此人能将人民哄的入教,想来不简单。”
他不懂太平道,但听过张角,百姓都说他悬壶济世如医仙再世,兀自胡思乱想间,他随意往隙中瞧去,瞳孔猛地一缩。
不远处一大汉手里抱着一个人影步行而来,垂落的手上带着流苏花环,不用看他都知道,是楚芷汀,萧陵愣在原地,他怎么也想不到,妻子原是被这些所谓的臭道人给捉去,又见旁头另一人抱着孩子走进,他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想。
手指用力的几进发白,在看到那大汉伸手触碰楚芷汀的脸颊之际,他胸口登时怒火旺盛,猛地抽出剑,拨开杂物堆,径直朝那人杀去,一招「破影刺」逼向那男子,速度太快,以至于众人一下没反应过来,那大汉臂膀被他刺伤,其余人回过神来,纷纷拿起兵器同他对峙。
萧陵此时正在气头懒得废话,妻子让人轻薄给他怒红了双眸,他二话不言直接开打,千机破心刺共三十二招,那云丘山老者只教了他七招,他简单挽了一个剑花,一招「裂风刺」顺势转手,带动劲风击退五六人,又一手「蜿蜒刺」迅速移位躲避伤害,划伤张角,「穿云刺」高下交替,凌驾众人之上,他一个翻身又斩伤数人。
旁头一黑衣少年见状登时护在张角前,忙拿起双刀同他比划,两人一个砍,一个刺,一个强攻,一个猛守,打的难分难舍,黑衣男似乎不擅武,一个劲的胡乱挥舞,边上的张角似是看出萧陵是为了楚芷汀而来,眼见手下落于下风,当即从腰间掏出匕首抵在楚芷汀的脖颈喝道:“再动我就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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