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旧案

“捅两下就不必了,这事我先记下。”易璨脸色阴郁,他其实很想捅两下解解气,赤昀腹部伤得最为严重,少说也得养上小半个月,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今日前来,是想打听一件旧案,万兴三十年的时候,你在不在司狱?”

“在的。”颜墨赶忙说道:“下官万兴二十七年入司狱,万兴三十年时已是问官。”

“既在司狱,那你可知晓前贵妃妘氏遇刺一案?”易璨深吸口气,“可有审问相关嫌犯?”

颜墨一怔,大概是没想到易璨会问这个问题,顿了顿回答道:“有,有审。”

“那审问结果如何?”易璨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具体细节你还记得多少?”

“不过寻常问话罢了。”颜墨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陈年旧案,细节方面下官也记不清了。此案刑部和大理寺应该都留有卷宗,六殿下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我不想去刑部,也不想去大理寺,甚至没有去麻烦三哥在侍皇司内部调查,为的就是听一些实话。”易璨此时已不屑掩饰心中的想法,“你我都知道,有些真话上不了台面,给我父皇看的东西,能有几句真话?而我只想知道,我母亲那晚是怎么死的,杀死她的人都交代了些什么。阿昀说你值得信任,我们才来找你,你若知道,就告诉我,实在不想说,我也不勉强。”

颜墨没接话,他躲开易璨的视线,沉默了半晌才开口:“罢了,我也不是那全然听命之人。”他站起身,“但是,要讲这个事,我须得借酒壮胆,六殿下肯同我喝吗?”

“好!”易璨一口应下。

颜墨转身进屋拿了一坛酒,三个碗,出来后给每个碗都满上,“这酒比不上宫里的,六殿下和赤昀老弟就委屈一下吧。”

“颜问官之豪爽,得之心而寓之酒也①。”易璨端起碗,仰头将酒喝了个干净。

颜墨又给满上,说道:“我今日得这番成就,说起来还与六殿下所问之案有关。那日侍皇司送来一个人,送来时已是半死不活,胸口处中了三箭,不停往外吐血,说话含糊不清。上面叫审,谁知才问了两句,人就断气了,那还审个屁!我后来研究尸体,从身形、长相和一些蛛丝马迹中猜测此人可能来自东海,果然,最后从城里一家客栈中搜出了此人的通关文牒,正是东海派来大鄢的暗探。几个兄弟夸我能从死人嘴里问出话来,至此便有了‘鬼说话’这个名号。”

易璨吃了一惊,“还有这么一个渊源。”

“眼下,六殿下您就算翻遍所有案情卷宗,看到的也不过是‘东海贼人夜闯皇城宫院,贵妃妘氏不幸遇刺身亡’这种官辞。”颜墨忆着往事,眼神晦涩不明,“然而其实还有一段,是史官们不敢记的,那就是——万宗皇帝亲入司狱焚尸,火烧三间牢房,凶手尸骨成灰,于牢中被扬。”

万宗皇帝乃是当今圣上。

“挫、挫骨扬灰?!”易璨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父皇……将那名暗探……为何?”

连赤昀都惊的绷直了背,“这是真的?圣上真的放火焚尸还挫骨扬灰了?”

“好笑,我骗你们做什么?”颜墨扯下眼罩,眼罩下的皮肤狰狞可怖,本应是眼球的地方深深凹陷,只剩一堆焦肉,“我这只眼便是那时候瞎的,好在只是瞎了眼。”

易璨看到那只眼,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不稳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颜墨顺手扶住,“六殿下可坐好了,接下来我说的话才够让你震惊。”他重新戴上眼罩,抿了口酒,“贵妃妘氏身死,圣上辍朝三日,后来直接换了年号,改万兴为万德,甚至特意下旨,严禁任何人再提及妘氏——这段史官倒是记了,满篇皆作帝王情深,但是,这帮没胆的东西又只记了一半。”

颜墨再次看向易璨,似在斟酌说辞,“六殿下刚刚不是好奇圣上为何如此动怒吗?那是因为,妘氏死时衣不蔽体,仰卧榻上,满身狼藉……”

“你胡扯!”易璨没等颜墨说完已掀桌而起,用力摔了手里的碗,眨眼间拳头便挥至颜墨面前。

赤昀眼疾手快,一把将易璨按住,转头冲着颜墨吼道:“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这哪里是混账话?这他妈是实话!”颜墨未起身,只抬头冷冷地瞧着俩人,“当日最先赶到妘氏宫里的不是禁军,是侍皇司,带头的正是今日侍皇司正使高守忠,他那日带了五个人前去,这五个人后来在一个月内全部因公身亡,侍皇司做的确实是刀尖上舔血的差事,但也从未有过如此频繁的死亡!那五个人中,有个我的同乡兄弟,他死的那年不过才二十五六,家中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母亲即刻就跟着去了。”

颜墨越说越激动,他看向赤昀,“你我司狱初见时,便知道我看不上你家主子,为何看不上?因为我这只眼!因为我那兄弟!我也知道,这些破事怪不到六殿下头上,但当年,妘氏宫内宫人尽数赐死,没法赐死的就借机除掉,十几条人命,说没就没了。时至今日,那高守忠坐镇侍皇司,顶着正使之名像看狗一样盯着这帮兄弟,我们不能抱怨,还得听之任之。这口气,反正我颜墨是咽不下!”

易璨被赤昀按在怀里,忽然就卸了全身的力气,怔怔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颜墨愣住了。

“父皇赐死那一屋宫人的时候,我去求过,但没有用,我也不知道侍皇司那五个人的事情,我如果知道……”易璨说不下去了,其实时至今日,他对自己母亲的死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但这一刻他心头还是堵得厉害。

前贵妃妘氏遇刺身亡,易璨曾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受害者,因为他没有母亲了,可他毕竟得到了皇后这么多年的照拂,过的也算锦衣玉食,而那十几个因此丢了性命的宫人、侍卫又得到什么了呢?毫无过错,无辜殒命,他们只得到了家人一辈子无穷无止的悲恸。

赤昀看向颜墨的眼神里透出蚀骨的寒意,让颜墨瞬间清醒了,仓促间慌忙转向易璨,“六、六殿下,我这也不是怪您,我就是说我咽不下这口气——但这气也并非冲您,而是冲那、那……哎!反正我也解释不清了,随您作想去罢!”

易璨抹了一把脸,“你方才说,我母亲身死时衣、衣……可是真话?”

“那是千真万确!这是我那个同乡兄弟与我说的,说完隔天便死了。我知道这事不能与外人道,这么多年哪怕对着我那老母也是只字未提,今日算是说出来了。”颜墨突然悲凉地一笑,“若我哪天也死了,还请六殿下帮忙照顾一下老母,给碗白粥喝就成。”

“……不会死的。”易璨低着头,似是自言自语,“如今我不会让任何人死了。”

正值深秋时节,晨间的风夹着凉气,将小院中的三人吹个了透心凉。

赤昀放开怀里的人,替他捋平了袍角,“殿下,该回宫了。”

*

福月已经站在宫院门口等了好久。

易璨这个院子鲜少有客,今日倒来了一位。那位温润如玉的魏家公子说是来送书,却执着于亲眼见到六皇子本人,后来干脆等在殿内不走了,这可真是急坏了福月。

眼瞅着已经过了辰时,福月终于等来了彻夜不归的俩人,立即提着袍子迎了上去,“殿下,魏公子来了,正在殿内等着您呢。”

“魏公子?哪个魏公子?”易璨脑中第一个想到的是魏家嫡长子魏曾祺,心里还在纳闷何时招惹了这号人物,抬眼就看见一个清瘦笔直的背影,淡墨色的儒服似曾相识。

魏曾晦听见声音,当即从殿内走了出来,颔首行礼道:“六殿下。”

易璨拱手回礼,“濯尘兄今日怎么得空造访?”

“前些日子答应六殿下的书找到了,正好今日跟着父亲进宫,顺路给六殿下送来。”魏曾晦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的人并不是他。

易璨几乎都要忘了那日向魏曾晦讨要书籍之事,当下一愣,也只能顺水推舟的说道:“那真是劳烦濯尘兄了。”他一边将人往殿内引,一边转头找着福月,“来人,奉茶。”

福月赶忙进来,给魏曾晦换了不知道第几碗茶水。

俩人在殿内坐定,易璨此时只觉得尴尬,他与魏曾晦不过一面之缘,那日看他独自一人迎来送往招呼宾客就生了些感慨,情急之下才编了这个讨书的借口,哪知这人却当真了,还亲自把书送了过来。

眼下魏曾晦一口一口啜着茶,倒像是个交往多年的故友般随意。

易璨也不好逐客,俩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可惜多半是牛头不对马嘴——易璨接不住魏曾晦的客套,魏曾晦也理解不了易璨的想法。

终于聊到魏曾晦也捱不住了,起身行礼告退,易璨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人送到门口。

魏曾晦前脚迈出门槛,后脚却突然不动了,立定转身望向易璨,“六殿下去过慕云阁吗?”

“慕云阁?”易璨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魏曾晦这是在打听青楼,不禁笑了出来,“慕云阁我自是去过的,不过我以为濯尘兄不喜风月场所,如今看来,许是我看漏了什么?”

魏曾晦也一笑,“六殿下没有看漏,我确实不喜欢,不过是听说今早刑部带人查了慕云阁,好像还带走了慕云阁的花魁。”

易璨怔在原地,他这下明白魏曾晦踟蹰不走的原因了。

得之心而寓之酒也①:北宋欧阳修所作,出自《醉翁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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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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