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子被人拖出来又随意扔在地上,半张脸贴在地面,露出的半张脸皮肤白皙,轮廓分明,即使闭着眼也可见其惊为天人的外貌。
可惜,他落在外边的袖子下面空荡荡,下面看着也只有一条腿。
下手之人是有多恨他啊,这跟把人砍成两半有什么区别?
“你认识他?”
“范博陆家大公子陆玉成,人称陌上公子,据说三岁能识字,五岁能断案,六岁读遍经史子集,十岁随父入京,跟随大理寺卿处理京城悬案,又称长安九头猫,能捕风捉影,见微知著,颇受先帝重视。”成勉皱着眉,眸色深深。
“他那把盘龙剑,就是先帝亲赐,见此剑者如陛下亲临。”
可惜,那剑被人贩子带走了。
陆玉成……赵艺翡似乎想起来了。
《赵史》中有一篇《陆玉成传》,其中有写陆玉成及冠之年北赵灭亡,北辽侵占了陆宅,欺男霸女,整整三日,待辽军回国后,陆家已是一片地狱,残垣断壁填平了陆府的荷花池,鲜血几乎染红了陆家高墙。
而陆玉成,也死在了这场残暴血腥的单方面屠杀当中。
但眼前的事实是,陆玉成不仅没死,还被救了出来。
可如今赵艺翡看他这副模样,即便侥幸活了下来,怕也是命不久矣。
除却面色苍白如纸不说,方才庙宇内是那般吵闹,甚至自己即将被卖给恶魔,丫鬟为了保护自己而被人掳走,他也没有睁开眼看半分。
若不是死了,就是晕死过去,离死不远了。
这时,成勉忽然起身来到陆玉成身边蹲下,试了试他的鼻息,再去简单看了看他的断肢伤口。
伤口被人包扎过了,但长期奔波再加上未及时更换,绷带有些泛黄,甚至有血从里面渗透出来。
“这样不行,伤口已经化脓溃烂,若不及时医治,还是会死的。”赵艺翡皱眉道。
成勉抿唇,赵艺翡看出了他的想法,不赞同道:“我们如今自身都难保,若是再加上一个……”
一声巨响打断了赵艺翡的话。
闻声望去,门口,是方才的人贩子去而复返。
回来的仅三人,他们手持粗棍,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一眼便看见了中间的赵艺翡三人。
他当即怒喝,“哪来的老鼠,滚一边去。”
赵艺翡心下一沉,此人去而复返,是为了陆玉成!!
何其可耻!
但赵艺翡始终谨记自己的处境,深知以如今的自己根本救不了人,甚至还有可能搭上自己。
可她不愿管,成勉却拔出了自己的断剑,挡灾了陆玉成面前。
“想带走他,先打过我!”
大门无风自动,猛然紧闭,掀起重重灰尘。
“鬼!有鬼啊!”
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声,原本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乞丐们纷纷诈尸般逃窜,很快这正殿就只剩下了赵艺翡二人、人贩子三人以及地上不省人事的陆玉成。
就在成勉喊出第一声后,赵艺翡就知道这事没有回头路了。
她赶紧扶着陆玉成的脑袋往边上拖,一边道:“成勉,都留不得。”
偏殿似乎有骚动,但赵艺翡却顾不上了,如今若是不斩草除根,来日就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成勉没回答,门口三人却如同被挑衅了一般,骂了两身就冲了上来,“嚣张小儿,今日爷爷带你见阎王!”
可阎王爷哪里是他们请的动的?成勉侧身躲开长棍,手中断剑重重砍在一人手腕上,一只血淋淋的手登时落在脚边,沾染上尘土。
那人足足愣了三秒,才抱着手臂哀嚎。
其余两人被这一幕吓到了,握紧手中的棍,一时之间不敢上前,看着成勉的眼神中也带上了恐惧。
“你,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谁?我家主人可是城主的座上宾,你今日若是杀了我们,便是与城主作对!”
听着对方的话,成勉只是冷笑一声,“区区城主,只要他敢来,我就敢杀!”
说罢,断剑瞬间脱手,飞旋着贯穿了二人的心脏,最终回到了成勉的手中。
成勉握紧血淋淋的断剑,没有犹豫转身给正偷偷逃跑的第三人致命一击,血淋淋的头颅与身躯分离,惊骇的、恐怖的表情也彻底定格在了那张脸上。
顺利解决这三人,成勉以衣袍擦拭断剑,事后又一手提上地上的头颅直直进了偏殿。
赵艺翡望着他的背影,忽而一股凉意攀上后背。
理智上,她告诉自己这是正确的,但另一方面,她又惊骇于自己竟然能够如此坦然又自然地决定了那么多人的生死。
甚至因为成勉没有突然善心大发而感到放松。
这种心理让她感到害怕。
她惊骇的发现,自己在不知何时成为了视人命如草芥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她猛地站起来,拔腿就往偏殿跑。
她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知道,她不能再坐在那里了。
然而,当她进去后,她看到的不是想象中的血腥地狱,而是另一幅景象。
这里没有一个人死。
有人注意到了她,成勉背对着她,手上提着那颗血淋淋的脑袋,听到动静也扭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头,将那颗头扔到人群中,拔高声音道:
“你们都听好了,今日之事,若敢透露出去半分,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会砍下你的头颅,和此人一样!”
“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
成勉忽然大喝,“那还不快滚!想死吗?!”
人们得了令,有腿的纷纷往外面跑,没腿的更是用了吃奶的劲儿往外爬。
待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成勉又回了正殿,路过赵艺翡时,他脚步微顿,“若日后出现了意外,即便豁出性命,我也会保护你的。”
赵艺翡静静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放下剑蹲下身检查陆玉成的伤口。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赵艺翡忽然问。
赵艺翡现在其实有点生气,他说保护就保护,难道就能保证她不会遇到意外了吗?
只要是有意外,就有可能受伤甚至是丧失性命,若是遇到紧急情况,他一个外人如何能保护她?
成勉一边小心翼翼拆旧绷带,一边回她,“我曾经对着列祖列宗立过誓,我手中的剑,只为保家卫国惩奸除恶,绝不会对准黎民百姓。”他抬头,语气难得郑重,“我可以与你承诺,我会将你安全护送到徽州,但是我绝不会杀无辜之人。”
“那陆玉成呢?他现在这个样子,只会拖累我们。”
“我不管他是谁,我只知道,他的父亲陆辉祖投笔从戎,为国捐躯,是一代英豪,而陆玉成是他唯一的血脉。”
“仅仅是因为这个?”
“赵艺翡,”成勉忽然停手,抬头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是天下正统所在,将来也只有你能坐上皇位,但我真心恳求你,不要轻视、轻易放弃任何一条性命,尤其是爱国义士之人的性命,他们的生命很贵重,他们的后代也值得被善待。”
“……”
不知为何,听了成勉这几句话,赵艺翡那颗焦躁的心竟渐渐归于平静。
她缓缓来到陆玉成身边,看着他熟练地给陆玉成包扎。
陆玉成的伤口果然已经溃烂发脓,成勉眼睛都没眨,用断剑帮他细细削去腐肉,又撕了一长段自己的贴身衣物替他重新包扎。
手臂包扎好了,又去包扎大腿。
赵艺翡渐渐看得入了神。
她忽然明白自己今日为何那么奇怪了。
在宫廷的那三个月,她见过很多次血腥场面。
连无忌骨子里流淌着病态又疯狂的血,生杀予夺随心所欲,手段残忍又血腥,还特别喜欢笑着邀请她一起观赏。
她哪里见过那种画面?
当着他的面就吐了三次,半夜里更是噩梦不断。
尽管如此,她至始至终都守着一条底线——她从未杀过人,也没有主动下过死令。
但今日,
她今日,她明知晓偏殿里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都是一些身有残疾、连基本生存都是问题的贫民,但她还是让成勉去杀了他们,只因为——她要活下去。
她以为她能置身事外,于时代洪流中保全自身,却忘记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身份,忽视这个身份对历史走向的影响力,始终忽视、甚至是不愿承认自己早已成为了历史长河中的不可逆转的一颗沙砾。
她自认为的现代人的底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因为她对这个世界的融入与接受而不断降低、下降,又因为一层薄薄的不认可而走向一个狭隘又偏激的暗区——只要能保全自身,任何事都是可以的。
而成勉,是她穿越以来所见到的第一个具备正确价值观的人、第一个是非善恶分明、有自己的坚守的人。
看着这样的他,赵艺翡忽然就有一种拨云见雾的感觉。
她并不想真的成为一个为世人所不容的昏聩无能的君王,她也不想真的手染无辜之人的鲜血,想做一个为民服务的、有所作为的人。
“成勉,”赵艺翡露出了穿越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谢谢你,我想明白了。”
她的笑容格外真诚,成勉莫名其妙地抬头,就看见门外一缕霞光穿透云层,驱散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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