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住院部换早班,小陈哥哥来巡房,把我拉去走廊谈话。
“阿笛,你爸的病已无挽回余地,现在的治疗只是为了让他走得舒服。”
“……”
我耐着性子点点头,以为他还要说下去,但他看着我,唇扯几下,没有声音。
他在暗示什么,我心知肚明,无非担心念高三的我承担不起住院费。
我不想被他看轻,沉默转身,下楼到路对面的ATM机上,取了卡里的最后五千块。
钞票装进书包,我抖抖包带,好轻。
办公室里,小陈哥哥正吃早餐。
他见我出现,笑着对我勾手,“阿笛,进来!”
我盯着他吞咽食物的喉结,晃了神。他饭盒里有几块葱油酥饼,旁边的玻璃碗里有几只红果,看起来汁水丰富。
“尝尝?”他递给我一只。
我摇摇头。
他捏着红果缩回了手,“有关你爸的病,还愿意听听我的建议吗?”
我点点头,在椅子上坐着,先不贸然拿出书包里的钞票。
漫长的五分钟里,他讲了许多我听不懂的医学名词。
我耐不住,正想请他闭嘴,却听见他讲:
——“阿笛,你要学会放弃。”
我撑圆眼睛,“要放弃什么?”
他愣了瞬,而后,温和地笑,“嗯,我是说……你才十八岁,不该被费雨拖累,该拥有更开阔的人生。”
“他没拖累我,他是我爸,是唯一的亲人,”我着急反驳,声调不免拔高。
这时,办公室门口有人探头,是外出就餐的护士回来。
那人的目光停在我身上,脸色一僵,“陈院长,没事吧?”
“和阿笛聊聊病情,有什么事?”小陈哥哥走过去,客气地关了门。
我沉默地打量他的背影,思绪停留在刚才的争执,自认没有一点问题。
陈岩是医生,穿白大褂的他,劝我这个病人家属放弃,合适吗?他是不是忘了我才十八岁,没有三十岁的承受力?
虽然我不否认,我一直向上帝祈祷,希望嗜酒成性,家暴成瘾的费雨早点断气。而我也不否认,费雨三年前查出患上肝癌,我觉得是上帝显了灵。
“别哭,阿笛,”小陈哥哥走回来时,注意到我情绪激动。
他没能在桌子抽屉里找出纸巾,试探着用手背触碰我的眼尾,又轻又快地抹了一下。
他在帮我擦眼泪……
带着热度的触碰,令我浑身激灵。
我抬高视线,对上近在鼻息间的他。
消毒水的味道丝毫没冲散他笑里的善意。
他说,“当然,如果你不想放弃,我会送他到城外的医院,在那边,他能得到更好的照料。这一点,请你相信我。”
城外的医院。
我从小生活在自由城里,知道这里医疗条件差,药品匮乏,而城外,听说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模式,干净,便捷,高速,发达。
哦,既然城外那么棒,小陈哥哥为什么不去城外?
如果小陈哥哥离开了这里,费雨也有可能更快地离开。
“哥,你为什么来城里?”我突然问他。
他大概觉得被我冒犯,或者,不想跟我这种小孩聊私事,总之,他没回答我的问题,一笑带过。
我不喜欢打听别人,但就是很好奇他留下的理由,“你感觉很难说清?那我给你两个选项,为了钱,or,为了情?”
刹那,他脸上的笑没了,这时的他才显出三十岁大人该有的严肃。
但他依旧不回答我。
“你本来就是城外人,又是整个自由城里最好的全科医生,如果在城外医院,你能救治更多的病人,但你选择留在城里!我成年了,有些事不一定看不透,所以,你最好老实回答我,别糊弄我。”
认识他三年,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么多话,“为什么非留下不可?”
他不言语,吐了口长气,缓缓坐下,收拾起桌上的餐盒,“……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不放弃费雨?”
我哪里不想放弃?可我怎么敢开口?我一个字也不敢说。
眼泪砸在手背上,我握紧书包带,这个中年男人太不地道,到了这时,还不忘戳我心窝。
“我很想离开这儿。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离开这儿!”藏了这么久的秘密,终于找到机会告诉陈岩。
“阿笛,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离开,你也不用再担心费雨的治疗费,我来解决,”陈岩看着我。
我对他笑,“哥你是不是很在意我?”
虽然我也不清楚‘在意’是个什么玩意儿。
“怎么会这么想呢?”他从我脸上移开目光,把那颗捏了许久的红果喂进嘴里,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差不多用了三分钟才吃完。
在这三分钟里,我知道了他没讲出口的答案。
这事在自由城里不少见,城中的大家都追求人性解放,街上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标语、口号。就连我的同班同学阿轩,也曾玩笑说过。
但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不能藏好尾巴,非要现在被我揪出来?
我‘可怜’的养父费雨,痛苦地瘫在床上,病入膏肓。
我却坐在办公室里,和他的主治中年男医生胡扯。
“陈岩,”我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他眸光顿住。
被一个小十二岁的高中生叫全名,他似乎始料未及。
“我要转学了,去城外的尉蓝高中,所以我们不会再见了,”我平静地站起来,转身走向门口。
之后如果陈岩追我到城外,我想我是愿意和他从朋友开始的。不过,陈岩是体面的成年人,应该会就此放弃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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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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