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华头发全白了,脸上是怎么都挂不住的沧桑悲凉,她把拐杖平放在腿上,把裹在一起的纸钱一张张理好,放进火盆里。
“你来了就好,能陪他说说话。”
常华喉咙中好像有块痰堵着,吐字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年人的通病。
“他同你最要好了,回府同我说的最多的就是你们改进朝政的愿望举措......走之前最后还跟我念叨着你呢,担心你北上云州触怒圣上,还说到时候他再像上次太医那样,进宫帮你讨个情。”
叶约礼:“......”
叶约礼闻言一愣,睫毛飞快眨过,最后僵硬道:“他没同您说......”
“说什么?”
“......没什么。”
叶约礼垂下眼睑,眼球晦涩转动,最终不再说话。
这一年两人关系越来越淡,刚开始叶约礼以为季不往是因为升官事务繁多,等到年中才知道季不往是主动疏离。缘来则聚,缘散则离,除开朝堂公务,两人再无往来。
“那小子跟小叶吵架了?”常华双眼浑浊内心却跟明镜似的敞亮,当即察觉了未出口的话意。
叶约礼下意识脱口而出:“哪能啊,我这张嘴哪能争的过他,自然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哈哈,”常华发出了这几天的第一次笑,搭在拐杖上的手都沾着乐,“小叶话说反了,小往哪说的过你,你只是不愿争辩罢了。”
叶约礼嘴角要弯不弯地挂着,末端勾起自嘲,等到常华往火盆里又放了几张纸钱,他跪在蒲团上神色如常地跟常华扯扯家常。
备的纸钱不多,两三下就烧的干净,常华杵着拐杖颤颤巍巍站起来,走到灵柩边上,手搭在棺盖上,慈爱地注视着躺在里边的人。
她其实看不到什么,一张白布盖在季不往头上,只能显出轮廓。
过了一会儿,她对着叶约礼说道:“小往希望合棺的人是你,我也是这么想的。”
亡者的遗愿跟长辈的嘱托,叶约礼没脱拒。他走到棺材前带起了一阵风,将季不往头上的白布掀起一脚,他只看了一眼,随后掌心用力,面无表情地合上棺盖。
他前来祭拜季不往,依着之前的交情吩咐处理了后事,找不到还能再做些什么,只能对着常华道。
“节哀。”
叶约礼出灵堂时一眼就看见了霍煊,他独身一人站在灌木旁,四周吊丧的人三三两两地站着,没有一人敢靠近他周围。
他或许是等着无趣,掐了片细长叶子叼在嘴里,舌尖抵着茎秆打着圈,眼皮微动,跟叶约礼对上视线。
看见了也不动身,霍煊吐掉草根,简单立起脊背,眼睛却像酿了千年的琥珀,呈着似淡非浓的探究。
破天荒的,叶约礼头一次生出了藏无所藏的洞穿感。
索性有人及时阻断了这道目光,徐康本在灵堂的不远处跟同僚可怜英才,看见叶约礼出来便独自走过去,他人瘦,嘴边蓄着两把白胡子,又穿了身银底黑衣,像个突然冒出的铁钉子钉在两人中间,倒是很称他工部尚书的名号。
徐康走过来也只是打了声招呼便支支吾吾的再无下文。叶约礼知道他想说什么,率先开了口。
“徐尚书不必为机巧堂的事担忧,还有两个月就到秋考了,想必会有人能接下季不往的位子。”
徐康接连叹了好几口气,摸着单边胡子慢道:“今年有能者不少,却都没有不往这么聪颖......我只是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叶约礼牵起一个礼貌疏离的笑,“勤能补拙,新人入堂后多历练历练,总能填补空缺。”
徐康闻言看了叶约礼一眼,目光里夹杂着欲言又止的神色,在见到他眼底的疏离后终究还是闭上了嘴,离开时却深叹气,有点像带着遗憾的不甘心。
叶约礼在听到叹气声时依旧挂着笑,那笑本就不是出自真心,挂在他脸上显得整个人都假模假样,硬要说的话就像是街边小贩的面具,千篇一律的非人感,只不过多了些精细。
他其实知道徐康真正担心什么,左不过是机巧堂营生不好,如今季不往死了,只怕没几个人愿意到堂里做机关。
机巧堂成立之初其实没几个人愿意来,朱景睿牌匾立的又高,除了达官显贵根本没人能做的起机关。那些个有钱人又不稀罕刚开始机巧堂那些横平竖直毫无美感的机关,堂里门可罗雀,直到季不往入堂才有些起色,经他出手的机关要美感有美感,要功效有功效。可以说季不往往那一站就是个活招牌,八百里开外都知道他一二名声。
现在好了,活招牌没了,也不知道后面的新人审美如何,要又是那种能戳死人的笔直线条,估计机巧堂也跟那些线条一样一眼望到头。
叶约礼也愁啊,他又不是机关师,他能怎么办?难道让他扯支笔在上面雕梁画栋?本来做丞相事就多,真要那么做了不得当场吐血三尺。
平心而论,叶约礼是希望机巧堂做好的,若是以后价钱下来了,是个惠国惠民的营生。若是以后向上发展用到战事......
思至此,叶约礼眼前豁然一黑,抬眼看去只见霍煊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走了过来,眼底的探究早就不见,换上了刚进季府时的冷淡神情,站在叶约礼面前活像要把他冻成冰块。
霍煊语调生硬,似依旧恼着叶约礼自作主张带他出府见大楚官员这一举动。
“可以走了吧?”
没曾想叶约礼两眼微弯,嘴角漫不经心地噙着,也分辨不出是不是个假笑。
走一步看一步,反正机巧堂一时半会儿也垮不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