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无钰陷入黑暗之前,被卡在脖子上的那股力量硬生生从铁链中扯了出来,又被扔在坚硬冰冷的青砖地上,全身被摔得好像散了架。
紧接着,只听面前“哐当”一声,无钰睁眼看去,只见一柄寒光四溢的短剑被扔在他面前,剑身映出他狼狈苍白的脸。
沈清辞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中只剩下纯粹的嫌弃:“你若真的知错,便自己解决。莫让我脏了手!”
无钰的目光落在短剑上,只是微微一顿。没有沈清辞预想中的恐惧,没有被误解的绝望,无钰心里翻涌上来的,居然是失而复得的荒谬喜悦:太好了,师尊没死!仙骨虽然损了,但性命无碍,以师尊的能力,在阳寿结束前,应该会找到恢复不死之身的办法吧……太好了,我没有,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那一剑,终究是偏了!
魔君种下的禁制依旧是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无钰的神魂,让他无法吐露实情。但那一次挣扎之后,他至少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不再伤害师尊分毫。
这就够了。
无钰慢慢的伸出手,稳稳握住冰冷的短剑——这剑名为“秋水”,是早年沈清辞赠与他防身的,他曾用这剑与沈清辞共舞,也曾仗着它夜猎,为宗门斩妖除魔。如今用它来了结自己,倒也算……有始有终。
无钰抬起头,望向沈清辞盛满恨意的眼神——很好,如此,师尊很快就会忘了我吧……我宁愿师尊恨,也不想师尊伤心……无钰的嘴角牵出一个浅浅的弧度,轻柔平静的应了一声:
“……好……”
剑锋毫不犹豫的转向自己,对准颈脉,干净利落的刺了下去。
沈清辞失去仙体,但修为还在,只不过每次使用都如刮骨般痛。但如今他顾不得了,几乎在无钰动手的同时,沈清辞打出的灵力先发后至,短剑从无钰手中铮然脱出,落在远处的石面上溅起火星。
剑锋到底还是划破了皮肤,清晰的血线出现在无钰纤细的脖颈上,沿着苍白的皮肤流下来染红了衣领。还好,只是皮外伤。
“你疯了??!!”沈清辞感受的痛不比无钰少,每次动用灵力对他来说都是酷刑。
无钰铮铮的抬头,一片茫然的眼中,还有些未能如愿的遗憾:“师尊不是……让我自我了断吗……?”
沈清辞的胸口在剧烈起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要拦下无钰,只知道他看见无钰流血他便慌到不行。看着无钰颈间刺眼的鲜红和他满是不解的清澈双眸,只觉得烦躁到要走火入魔。他拂袖转身,声音依旧冷硬:
“解脱算便宜你,我改变主意了。活着赎罪吧!”沈清辞越说越恨,“滚!去我看不见的地方跪着!”
无钰艰难的撑起来,整理一下破碎的衣衫,然后,朝着沈清辞的背影,极其郑重、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大礼。额头触碰地面,发出一声轻响。
然后他没有起身,就这么保持着跪姿,用膝盖和双手一点一点挪出密牢,挪到沈清辞寝殿角落一个冷清的荒地上。然后就在这里跪定了。
第一天,烈日烧灼,无钰的嘴唇干裂。
第三天,夜深露重,单薄的衣衫被浸透,无钰冻得发抖。
第五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雨将无钰脖子上的伤口冲开,血水流了一身
第七天,无钰脸色已经接近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化回原形彻底枯萎……
期间有同门经过,或是鄙夷,或是好奇,或是叹息,无钰仿佛没听见那些低声议论和各式各样的目光,虽然虚弱,眼睛始终怯怯的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殿门终于开了,沈清辞面容依旧冷峻,但眼下却带着乌青,看着门外摇摇欲坠的徒弟气极而笑:“你这般作态是给谁看?”沈清辞带着嘲讽,“你若真心悔过,便自己说说,能给宗门一个什么交代?”
无钰缓缓抬头,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淌,平静回答:“弟子……愿以嗜心之刑明志。”
周围路过的人仿佛都跟着僵了一下,不由停下脚步。
“嗜心之刑?这小草妖疯了是吗?”
“那可是108颗玄冰钉进经脉……听说受刑者都没法昏迷,跟被活剐了一样……”
“不过也难评,他背叛师门,犯下弑师重罪,这刑罚倒也应该……”
无钰好像没听见人们的议论,只看着沈清辞。沈清辞的瞳孔不自觉的缩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无钰——这草妖,真有如此心性?随即便否定了,勾起冷笑:妖物素来善弄人心,没准他就是吃定自己会心软的。既然如此……
沈清辞仿佛并没将无钰这句话放在心上,只玩味的留下一句:“随你的便。”然后转身,殿门再次重重关上。
嗜心之刑,需要半月时间准备。无钰又被关进密牢,手脚被附了符咒的锁链再次锁住,活动范围不过方寸。密牢阴冷潮湿,无钰不耐,费力的将地上的干草全拢到身边试图取暖。时间在这里变得模糊不清,当空旷的狱中再次响起脚步声,无钰估摸着,刑罚怕是很快就到了。
走进来的是沈清辞,他站在囚牢之外,隔着铁栏杆看着蜷缩在草堆里的无钰——噬魂草不耐阴,无钰很难受。
“为什么要那样做,你还不肯说吗?”沈清辞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回响。
无钰动了一下,抬起头。地牢昏暗,无钰逆着光,只能看见沈清辞模糊的轮廓。魔君的禁制依然存在,嗡鸣着锁住他的神识,让无钰只能低声道:
“是弟子……道心不稳,受了魔念蛊惑……”无钰一身铁链,伏在地上跪拜,“行刑之后,师尊……您自会看清弟子的心……”
沈清辞看着卑微破碎的无钰,眼神开始复杂难辨。半晌,他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击碎门锁,带着一股冷风跨进牢里,往无钰嘴里塞了一颗丹药——护心丹,活死人肉白骨,甫一入口,便有热流涌入四肢百骸,更有一股真气聚集在心脉附近,牢牢守住无钰的命门。
“别死在刑架上,脏了宗门的地方。”沈清辞松开手,语气依旧冷硬,再没说别,袍角一翻便离开了。
无钰怔怔望着沈清辞消失的门口,感受着护心丹带来的生机制约,嘴角终于扯开一个不知是苦涩还是甜蜜的弧度——师尊……到底心软了。
半月之期很快就到了。刑场设在玄元门后山一处空地上,庄严肃穆,却也血腥不祥。宗门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了,或坐或站,各不相同的目光落在刑场中间的无钰身上。
无钰已经被剥去了外袍,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被沉重的铁链重新缚在一个十字刑架上。他微微仰头,看着高坐主位的沈清辞面无表情的神游天外,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主持刑罚的长老一声令下,行刑弟子上前。冰钉有三寸长,寒气森森,被法器催动,第一颗钉子便铮然刺入无钰手臂上的曲池穴。
“呃……”无钰身体一颤,咬着牙关,硬生生将痛呼吞了回去。冰钉入体的瞬间,极寒之气便沿着经脉蔓延,所过之处先是彻骨的冷,血液仿佛都被冻结了,再就是火燎般的痛刻入骨髓。
第二颗,第三颗……
无钰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冷汗早就把中衣打透了,脸色从惨白变成青灰,唇齿间的血也越来越多。
沈清辞放在扶手上的手慢慢开始收紧,目光落在无钰因非人折磨而扭曲的脸上,还有脖子上那道没有完全愈合的剑伤,看着无钰颤抖得厉害却被迫挺直的脊背,沈清辞开始指尖泛白。
第四十九颗冰钉打进腿骨,无钰猛地咳出血,将中衣染红了一大片,眼前开始发黑,视线里的一切都蒙上了血雾,高座上的人影也模糊不清起来……
“停!”无钰听见沈清辞的声音。声音不高,却响彻了整个刑场,也让人们的窃窃私语和轻声的惊叹鸦雀无声。
行刑弟子停了法器,疑惑的看看长老,又看看宗主——仙尊沈清辞。
沈清辞努力忽视无钰透过血雾循声看过来的茫然目光,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和抽痛,冷着声下令:“今天先到这里,剩下的明日再议。”
说罢,拂袖而去,步履匆匆,生怕有人看出他的仓皇。
当天晚上的密牢,沈清辞又出现了。无钰似有所感,艰难的抬起头,努力聚焦涣散的目光——但是没用,他依旧只能看见一片红色的雾。
“是……师尊吗……”无钰想扯出一个微笑,牵动嘴角的样子却比哭还令人心碎,“护心丹……失效之前……还请……尽快……”
沈清辞喉头一松,盘旋在心中许久的话脱口而出:“不罚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到陌生,“我……信你……”
无钰毫无神采的眼中亮了一丝光,不过很快就熄灭了,化作更深的苦楚:“可宗门……不信……”他喘息了几口气,积攒了一些力量,“师尊……明天……完成刑罚吧……”
沈清辞看着固执的无钰,看着他眼神中的恳求和释然,没由来的升起一股火。他猛地转身,一句话也没留下就在此消失在甬道尽头。
第二天,无钰又被绑上刑架。白色的中衣上,干涸的血迹变得暗红,整个人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头也无力的垂着。
戒律长老看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的沈清辞,见他没有其他指令,便灰下令牌:“行刑!”
剩下的五十九颗冰钉在法器的催动下,一颗接一颗打进无钰的经脉,冰火两重天的破坏力开始向心脉蔓延,与护心丹结成的保护屏障厮杀。
当最后一颗、也是最重最大的一颗冰钉刺入心脏,从开始隐忍到此刻的无钰,发出一声无比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无钰的身体开始剧烈的痉挛,铁链被挣得划拉作响。鲜血已经不再是往外渗了,而是如开了闸一般,从无钰的口鼻和冰钉刺破的钉孔中涌出来,沿着刑架往下流,很快就在无钰脚下汇成不断扩大的血泊。无钰痛楚中沉浮,护心丹霸道的维系他的生机,他连死亡或晕过去都是奢望。
沈清辞调用了全部自制力才没有失态,看着刑架上早已看不出原本模样、只剩下微弱气息的血色人影,胸腔里仿佛锐痛了将近一百年。终于他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传来:
“把他解下来。”
铁链松绑,失去支撑的无钰像断了线的木偶,软绵绵的从刑架直接就向地上栽。沈清辞的身体比意识动得更快,在无钰落地之前稳稳接住了他。手中的人满身血污,轻的像一株草,遍身凉意更是让沈清辞颤抖。他无视周围人的震惊,直接化作一道流光,将气息奄奄几乎失去人形的无钰带回自己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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