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草是被一道惊雷劈开灵智的。
但是等他真正化成人形的时候，山河岁月已经轮了几轮了。
他穿着和自己一个色的袍子，嫩绿嫩绿的，在已经荒得差不多的灰扑扑的山顶格外明显。
池小草背靠着一棵还带点绿意的大树，腿向前伸展开，思索着自己是怎么“砰”的一下变成人的。
他的记忆好像还停留在先前作为魂体飘飘荡荡的时候，飘飘荡荡…飘…
池小草甩了甩头，想不起来了，那就不想了。
太阳斜斜地挂在半空，日暮时分昏黄的天空倒像是世界末日。
池小草手撑着地，有点虚弱地站起来。
他皱了皱眉，不应该这么虚啊？刚刚撑着地的手印上了小石子的痕迹，池小草不甚在意地拍了拍，可能是因为人类都是这么虚弱的吧。
下山的路很崎岖，这其实是座正在开发的荒山，山体被斜斜地削去了一半，池小草看着这像是被劈开的山体，心惊道还好自己现在能跑能跳。
不然下次醒来估计灵体就在地府了。
更乐观点，可能都没有灵体。
只是刚到半山腰，他就有点喘气了。
自醒来后，池小草的记忆就已经消失了，只有疼痛欲裂的大脑告诉他现在实实在在化形拥有了人身。百年前身为灵体游荡的记忆模糊成惨败，直至看不见一点轮廓。
本该充盈着灵力的经脉灰白一片，身体也更加的沉重，池小草喘两口气，倚在一小半棵还没倒下的小树上。
他的手伸向本该灵力充裕的丹田处。
空荡荡的。
池小草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更加苍白，像一张白纸。
空寂的山林少说已经被砍倒了一半的树木，枯黄的树叶倒了一地。几声似血的鸟类啼叫让本该温暖的阳光都渐渐发冷。
“咔。”
是树枝断裂的声音，有人过来了。
池小草绷紧身体，他现在和普通的人类没有区别，刚刚试图吸纳灵气的时候，他的丹田就好像被封锁了一般，死气沉沉。
靠近山下的树木围度很细，树龄应该不过十年，一人便能环抱住，只能堪堪遮住池小草的一小半身体。他努力蜷缩起身子，希望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
来人的气息像是道士，池小草还要去分辨的时候，想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别动。”
微哑的嗓音伴着凌乱的烟草味一起向池小草袭来。
靠近的男人很高大，短皮衣，工装裤，踩着一双马丁靴，浑然不像一个道士。下巴那点新冒出来的胡茬没有让他看上去很邋遢，反而增添了一股成熟的味道。
骨节分明的手里抓着一张黄澄澄的符纸，明晃晃地抵在池小草的背后，几乎就差一个指节的距离，便能贴在他的身上。
“我不动，我不动，你要什么你说就好了！”池小草就真的一动不动，男人半蹲在他面前，眼神好像有些疑惑。
“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池小草别的不说，对自己这身很符合本体颜色的袍子还是很满意的，他不满地反驳：“你穿的更奇怪吧。”
身后被指节威胁似的顶了顶，男人的半只手臂环过他，池小草立马噤声。
他眼神充满了兴味，身上还带着股烟草味，就这样靠近池小草，在他的颈边嗅了嗅：“是妖怪吗。”
池小草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瞥身前的男人：“你觉得呢？”，又想到身后抵着自己的手，“其实也可以不是”，语气很诚恳。
“你叫什么。”
“……”池小草幽幽怨怨投过去一个眼神，“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哪有收妖还要知道别人名号的。”
“还是个会说人话的妖怪。”来人眼眸里写满了兴味，“我其实是想收个小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池小草迟疑道：“真的？”又怕男人反悔，语速很快的吐了三个字：“池小草。”
“池小草？”
池小草警惕：“干嘛？不是说问了名字就当小弟吗？”，他把屁股努力往前挪了挪，争取离攥着符纸的手远点，“现在要收我可不行哦。”
“没有，就是觉得你这个名字取的挺有特色的。”
“真的？”
沈固之肯定：“真的。”
衣服绿绿的，顶着半长有点凌乱的头发坐在地上，刚长出来似的，真的很像小草。
池小草略微昂起头，失去记忆自诩身为一棵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妖怪，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人根本就不会伤害他：“那你呢，你叫什么。”
“这样交换姓名算是礼尚往来吗。”男人收回手，一张完整的，没有使用过的符纸被安安稳稳地收回了上衣口袋，“沈固之。”
沈固之这才想起来自己至少应该问问池小草是什么妖，免得真的遇上了有饕餮血脉的，自己以后养都养不起，刚刚太冲动了。
“小草？”
“对啊，不是才告诉了你我叫什么吗。”
男人把坐在地上的池小草拉起来，很自然地顺手拍去了他身上粘着的灰尘：“我是说，你是什么类型的妖怪。”
池小草也就乖乖的站着，脑袋侧了侧，很认真地回他：“就是我名字啊，我就是草。”
沈固之后退两步，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遍池小草，手抱在胸前，微微托着点下巴。
池小草怀疑到：“怎样，你又要反悔，是打算收了我吗。”
沈固之上前，刚刚还虚虚托着下巴的手下一秒出现在池小草脑袋的正上方，轻轻地拍了一下，略略整理了下脑子：“这不是没怎么见过小草成精的吗，我可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池小草拢了拢有点凌乱的衣袍：“你最好是。”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沈固之其实确实是来云山收妖的，靠近池小草倚着的树时，手里的罗盘转得格外欢，他还以为自己这次出外勤走大运了，才到地方就能抓上作恶目标妖怪。
哪成想是个看了符纸都要贴着后背还不知道跑的小妖怪，刚从地里长出来似的，水嫩。
寻思着收了其实也是个顺手的事，带回去还能给自己被拘着的人魂争取点休息的福利，毕竟是自个的人魂，大家一起累。
但是池小草这人，这草，亲和力好像实在有点强，沈固之才靠近他，那点拿小妖怪镇塔凑数的想法也随之烟消云散。反而是他，还眼巴巴凑上去问要不要被他收编，承诺日后都不会伤害他。
池小草才化形，也算是昏昏沉沉过了上百年，先前那点记忆也不知道丢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里，一时半会算是找不回来的。被人收编也好过被人收了，先傍个厉害的道士怎么说也不会错的。
也没指着天发誓，也没签字画押，池小草就好像稀里糊涂地相信沈固之对他承诺的一切，他撂开沈怀仁还揪着他衣袍一角的手，俨然一副把沈固之划入了自己人的范畴内：“那我们现在去哪呢？”
刚刚还是日暮，现在天已经全黑了，黑压压的云压在云山上头，云层里不透一点光出来。树叶无风自起，夹杂着几声“呜呜”的呼声。
像是妖风。
沈固之道士当这么久也不是吃白饭的，只是自己人魂分离的时候，能力也将近削减了四分之三，现在手里还能依托的也就是一个滴溜溜转着的罗盘。
他收敛起自己逗弄小妖怪的样子，脸上的肌肉都绷起来，一股黑色的妖气卷着杀意直直的冲着两人袭来。
沈固之将身旁的池小草向后一拉，以一种全然保护的姿态保护着他。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破！”
来势汹汹的妖风一击即散，甚至没在沈固之手下过一招。
池小草腹诽，收编好啊，还好是收编，不然这下飘飘荡荡在空中的小粉末就是他自己了。
沈固之过这一招也知道这股妖风不过只是个幌子，看着凶猛，实际上没半点利害。他眉头紧簇，心下此地不宜久留，四周都安静下来，他这才把变小不再转悠的罗盘收回怀里。
池小草：“你这个外套，能装的东西还挺多的。”
沈固之不明所以。
“符纸啊，还有你的罗盘，都能往外套里面塞。”
池小草很夸张的用手比了一个大大的圆，好像这个外套里藏了许多秘宝。
沈固之面上无语：“就这两样东西，收妖带那么多法器做什么”，又猛然凑近了池小草，脸一下在池小草眼前放大。
沈固之恐吓道：“像你这样的小妖怪，一张符纸就能搞定。”
池小草被吓成一只只跟着沈固之走，半点声音不发的鹌鹑，脑袋一埋，连路也不看了。还有点气沈固之这会吓他，等他修炼成厉害的大妖，他第一个要处理掉的就是沈固之。
沈固之也没想到这小妖怪这么不禁吓，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走的好好的，时不时就要微微侧低个头，确认一下小妖怪消气没有。
这哪是收编来干活的妖怪，倒像是给自己家里请了一个活神仙。
沈固之闷着声，也有点郁闷：“还气着呢，说好不收你就不收你，以后不吓你了。”
池小草这才抬起脸看他，脸上没半点生气的样子，狡黠道：“那我们可说好了。”
黑暗里，池小草一双狡黠的眸子亮晶晶的。
沈固之这是真真带孩子样了，连连保证：“行！没问题！我们说到做到！”
罗盘半死不活的躺在怀里，估摸着真正要抓的妖怪还得在蹲守几天，明后总是还要回来这边的，不如先把人带回去，好过血性大的道士见着池小草就要把人给收了。
心里想着，沈固之很自然的拉过池小草的手：“走吧，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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