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就医,冰糖葫芦

伊徳日布赫和女儿走走停停,走了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到旗里,但幸运的是,他们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了一个蒙古包,不必再风餐露宿。草原上的蒙古人,千百年来,一直对抗着恶劣的生存环境,对彼此的境遇,十分感同身受,所以从不吝于旅人的借宿,他们受到了毡包主人的热情款待。

第二天,父女俩继续赶路,终于在太阳最后一丝余晖消失的时候,赶到了旗里。但是旗人民医院的医生都已经下班了,只有值班大夫,好在可以打听一下消息。果然,值班大夫表示以旗医院的条件,无法给穆星河做更深入的检查,盟医院有喉镜和其他相关设备,而且明天就有一班发往盟里的公共汽车。要想去的话,明天就不必再来旗医院蹉跎,不然,耽误了这一班,下一班还不知道啥时候有呢。

伊徳日布赫连连感谢,找了个招待所,带着女儿吃了饭,洗漱完,睡了个安稳的觉。第二天一大早,他把两匹马寄存在招待所,便带着女儿徒步去了汽车站。好在旗里也不大,走了半个小时就到了,顺利赶上了客车。

汽车果然要比骑马快很多,下午他们就到了盟里,路上他们在车上吃了饭,一下车就直奔盟医院。盟医院人很多,但耳鼻喉科人相对少一些,没多久,就轮到了他们。

接诊的大夫看着年纪不轻了,头发都有些微花白。他先给穆星河检查了一遍,又做了喉镜,发现她的声带没有任何问题,便又仔细问了她们很多问题,还是找不到她失语的原因。这时候已经快下班了,暖黄的阳光斜斜地洒在诊室里,因为百思不得其解,他的额头竟急出了一点细密的汗。最后,他叹了口气,对同诊室一个看着只有三十来岁的的年轻人说道:“小王,你来看看,你们年轻人接触的信息多,看看她这是什么情况。”

那位小王医生过来,听他把情况叙述了一番后,把关注的重点落到了事情最开始。他问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会说话的?”

伊徳日布赫回道:“她发了三天三夜的烧,过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年轻医生认真地倾听着,接着追问了一句,“发烧期间说过话吗?”伊徳日布赫摇摇头。

他便又问:“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发烧,知道吗?”

伊徳日布赫有些迟疑,但还是回道:“可能是因为受凉。”

“可能?”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偏头看向他。

伊徳日布赫低头看了一下女儿,他们来一趟盟医院并不容易,而且他们也不能一直对这件事避而不谈,最关键的是,现在治好她的失语症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将事情阐述了一遍。

听完他的讲述,老医生还在叹息,向穆星河释放着他的怜惜。那位年轻医生却突然跳了起来,飞快地跑回他的案头,从一堆书里抽出一本满是外文的杂志。他快速地翻着书页,突然停住:“找到了!”

老医生这才注意到他,看见他手中的杂志,面色骤变,他几步过去,就要将书夺过来,口中斥道:“你疯了?怎么还留着这东西!”

小王医生置若罔闻,他紧紧拽着书页,眼睛直直盯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外文,飞快说道,“这上面说,二战后,很多士兵饱受战争期间残酷经历的困扰,他们夜不能寐,焦虑,彷徨,有些人甚至出现了失语、发狂等症状……和你女儿的情况很相似……”

“什么意思?”伊徳日布赫皱起了眉头。

“简言之就是,”他抬起头,“因为巨大的外界刺激,对心理造成了创伤,从而影响到了身体机能。你女儿的声带没有任何问题,很可能是因为当初的刺激太大,她一时承受不住,出现了心理障碍……”

伊徳日布赫勉强听懂了他的话,但他只关心一件事:“那她还能说话吗?”

小王医生忙道:“她身体是没问题的,说不出话只是因为心理障碍,什么时候突破了这个障碍,她就会说话了。”这时候,老医生趁他一时放松,便把书夺了过去,一边撕,一边恨铁不成钢骂道:你简直是自寻死路……”

小王医生不以为意,任他把书撕了,反正里面内容他基本都背过了,刚才只是一激动,下意识找出来确认。

伊徳日布赫不关心他俩之间的官司,只继续问道:“那怎么突破这个什么……心理障碍?”

“不好说,现在也都没明确说法……”他随意地倚在椅子上,继续说道:“也许时间久了,她忘记那些痛苦了,就渐渐就能说话了;也许什么契机,刺激了一下,突然就突破这个障碍了;也可能习惯成自然,一辈子再因为开不了口……”

他有些可惜地看着这个小女孩,他头一次在现实中见到一个典型的病例,却不能深入地做研究。她太小了,遭遇过这样巨大的创伤,他再没心没肺,也不可能为了研究,反复去揭她的伤疤,更何况……他抬头看看她身边这个结实健壮的蒙古汉子,也实在没胆量,在太岁头上动土。

伊徳日布赫眉头紧锁,如果找不到病由,他们还可以抱有幻想,再去更大的医院,去呼和浩特,甚至去北京,总能找到治疗的方法。可是这位医生说她是心理原因,非药力能及,只能寄希望于渺茫的契机,可是这个契机去哪儿找呢。

他向两人道了谢,牵起女儿的手,转身准备回去,却在抬步前,停顿了一下,他道:“今天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你们放心。”

他方才便看见那位老大夫一直对着自己欲言又止,他明白他们的顾虑,便给了他们一个定心丸。

老大夫听了他的保证,虽然不尽信,却也放下了一大半的心,他狠狠瞪了年轻的医生一眼,指着他道:“你呀!你呀!别给自己找麻烦,也别给我们找麻烦,这是闹着玩的吗?”

小王医生嘻嘻笑了两声,对已经走出门的伊徳日布赫大声道:“草原那么辽阔,多带着孩子出去走走,兴许就看开了……多做些高兴的事,或者养个小动物什么的……”

伊徳日布赫放慢了脚步,直到他不再出声了,才牵着女儿,快步离开。

出了医院大门,天还亮着,毕竟到了七月份,天长得很。不远处有个供销社,还没有关门,他带着女儿走了进去。要了两匹布,两包雪花膏,看到货架上一罐大白兔奶糖还剩一点底儿,犹豫了一下,也让售货员称了半斤。临走时,发现柜台上还放着两根冰糖葫芦——这是今年新出的第一茬儿红果,便要了一根,递给女儿。

穆星河接过冰糖葫芦,却没有急着吃,而是举到了他的嘴边,示意他先吃。伊徳日布赫摇摇头,说:“我是大人了,不吃这个。”

穆星河却纹丝不动,执着地看着他,他只得咬了一颗下来,赞道:“嗯,好吃。”

她这才笑了,自己小心在裹了糖浆的山楂上咬了一口,酸酸甜甜,是熟悉而伤感的味道。以前在红旗公社,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隔三差五总会给她买一根,这让多少孩子眼热不已。他们那时候不太爱跟她玩,除了她体弱多病,还是因为这让人无法不嫉妒的偏爱吧。

公共汽车都是隔一天才返回的,方便办完事情的人跟着回去。他们需要在盟里滞留一天,左右无事,伊徳日布赫便带着她在盟里逛了逛。盟中心广场上好大一只铁牛,它头朝下,两只角直冲冲指向天空,基座上用蒙语和汉语分别写了三个字:“拓荒牛”。伊徳日布赫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了牛背上,咧着嘴,笑着看着她。这一幕永远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成为她一生对阿布最深刻的记忆。

第二天,他们如期乘坐公共汽车,返回了旗里。接着又骑马返回了草原,因为不必像来时那样匆忙,他们不急着赶路,就这样慢慢悠悠,到了第三天,终于到达他们所在的草原。夏季日头长,他们回到自家的毡房时,西边半个天空还是亮着的。

孟和和阿木尔早就听见动静,迎在了毡包前。等他们走近,阿木尔远远跑过去,牵住了察哈力干的缰绳,把妹妹从它的背上抱了下来。

穆星河一下来,对哥哥笑了笑,便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来。打开来,里面躺着两颗冰糖葫芦,放了三天,外面的糖浆都已经化了,便是山楂也已经软了。她看见,不由有些懊恼,就要扔掉。阿木尔却阻止了她,指了指自己,眼中发出疑问。

她点点头。阿木尔一笑,便将一颗山楂放进了嘴里。她不由大急,忙用手去抠,可他已经咽下去了,笑着用他那低哑的声音道:“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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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就医,冰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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