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其实并算不上好，又是背光朝北的屋子，让傅泽的脸色瞧着愈发阴沉。
他直直盯着面前的人。
王冲确实看起来是清醒了，他的眼神和过去一段时间的混沌比起来清明了不少。
他也看着傅泽，却不见疯疯癫癫时候那般惧怕他。
或者说，自他清醒过来，他看起来不惧怕任何人任何事。
“我侥幸多活了这么多年，到如今是生是死，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更何况，我必死无疑，不是吗？”
甚至，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
傅泽蹙眉。
他进来的时候，王冲正透过屋子里唯一一扇狭窄的窗户往外看。
他的目光中没有向往没有憧憬，甚至没有什么求生欲。
“你是生是死，难道以为自己做的了主？”
闻言，王冲蓦地笑开来。
“王爷想知道的事情，若是只和旁人有关，我自可能还有些活路，但若不只是和旁人有关呢？”
他话音落下，站在傅泽身后的墨影皱起眉头，“好好说话！”
什么事能把自家殿下牵涉进去！
王冲只懒洋洋的看了一眼墨影，“呵。我根本没什么可说的，谈什么好好说话。”
他们想知道什么，他都不会开口。不是他要替谁隐瞒或是背负什么，只这是他唯一能做的报复。这些贵人，视人命如草芥，他不说，这件事只会被带入地底。他们只会抓心挠肝，可惜，依旧得不到真相。
傅泽只朝墨影摆了下手。他微微向前探身，目光如鹰。
“没关系，你不愿意说，那本王便去问问王傲。”
听到王傲的名字，王冲表情一僵。
兄长……
傅泽一勾唇，“你们兄弟倒是感情深厚，他为了你受本王二皇兄的胁迫，你呢？也是为了二皇兄卖命？”
听到兄长受人胁迫，王冲终于端不住了。
“王爷，我贱命一条，如今这副鬼样子，也不知还能活几天。只王爷一诺千金，若是我把知道的都告诉王爷，王爷可否能保我兄长无虞？”
傅泽向后靠在椅背上，语气不比方才，有些漫不经心的，“和本王谈条件？本王先听听你能说出什么来？”顿了顿，他又轻笑一声，“若是有一句假，王傲府里可是上下十二口。”
王冲咽了口唾沫。
他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小人句句属实，只王爷听完之后，怕是留不得小人这条命了。”
他不再自称我，而是和许多年前一样，自称小人。
从西苑出来的时候，傅泽周身的气场格外瘆人。饶是墨影和清影跟在他身边，都不敢喘一声大气儿。
真真是一副阎王爷的神态。
王冲提到，当初他出宫确实是受段贵妃的命令，他是乔装打扮后去给一个钱庄的老板送信。钱庄的老板姓甚名谁他不知晓，也并没有见到他的面容，只按照段贵妃交代的将密信放在了约定好的地点。他不敢问其中奥秘，但也猜得出，一个宫里的娘娘偷偷给宫外送信，想来并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事情。因为怕被人发现，他一直算计着时间回宫，没想到，却在途中遭到追杀。
这一跑，便再也没有个尽头。
“是段贵妃派的人？”
听到傅泽的问话，王冲摇头。
“她确实派人处理掉小人，但那一天的不是她。是宫里的另一位娘娘。那几个人话里话外间，小人能断定不是段贵妃。”
“至于是哪位娘娘小人不知道。可是王爷，您觉得按照当初的局势，后宫里还能有哪位娘娘如此在意段贵妃又掌有权势呢？”
墨影和清影听到王冲的话是对视了一眼，又飞快的别开了视线。
他们想到了一个人，但是不敢说。
所以，王冲才说自己留不得？
不过，他怎知不是当初来追杀他的人故意误导他呢。
*
自回到上京城以来，云染一直惦记着找个什么理由能亲自去一趟度假山庄看一看。今日她去静香斋的时候就已经给静香留下了口信，要她给路遥递消息，自己这几日一定会找机会过去看看，叫他准备着些。
傅泽回府的时候，天色将将擦黑。墨影给迎出来的林管家递了个眼色，随后又一声不吭的站在了主子的身后。
林管家一叹息，硬着头皮往前凑了两步。
“殿下，娘娘还在等您一同用膳，可要现在过去？”
府里上上下下只要是没瞎的都看得出来王爷对这位侧妃娘娘很是看重，所以他才搬了云染出来。
他音落，见傅泽没应声，又下意识看了一眼墨影。见对方朝自己挤眉弄眼的，他又轻咳一声，“还是……叫人给听雪居传个话，叫娘娘先别等了？”
这次，傅泽有反应了。
“不用。”
说着话，他已经调整了方向，奔着听雪居过去。
只林管家在傅泽身后扯了一下墨影，又朝前面的主子扬了扬下巴。
什么情况？
他们王爷已经有好一阵子没瞧着这么瘆人了……
墨影只拨浪鼓似的摇头。
别问。
纵是已经克制，可从傅泽才一进门，云染就知道他今日心情不好。又想到他是先去了西苑，便猜想应该是那边得到的消息不顺心，或是事情进展不顺利？
若是旁人，此时可能只哄着傅泽，不敢多说半个字。
可她是云染。
笃定傅泽明日肯定还要奔波处理这些事情，定然不会有时间与自己一起，她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叫人传了晚膳进来，她一边给傅泽倒茶，一边轻声开了口，“往年在侯府中的时候，妾都会在初三初四去外祖家拜候。”抿了一下嘴唇，她打量着男人的表情，随后又将嘴边的话改了改，“这初三已经过了，殿下明日可愿意陪妾一同回去？”
她原是想问他自己能不能去外祖家，可想了想，又改成了问他能不能陪自己去。
他去不了的话，总不会再拦着自己去吧。退一步讲，她已经说了明日就要去，他再说改日是不是不合适？
她在赌，赌他对她的用心。
傅泽微微蹙眉。
于府？
在她入王府之前，除了宫里那几位，鲜少有让他放在眼里的人。更别提什么侯府于府了……
可纵是心底烦躁，对上她那双饱含期待的眼，他只清了清嗓子。
“明日，我有事，分不开身。”
他今日才嘱咐了清影去调查王冲口中提及的钱庄。无论明日是否有进展，他都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去亲自处理。若是得了空，他还需得进宫一趟。
他音落，云染立刻露出略显失落的表情，可心里却乐开了花。
“殿下公事要紧，妾自己回去也是无妨的。”
闻言，傅泽抓过她的手轻拍了拍，“待会儿叫林管家备些厚礼，你明日带着过去。”
他到底没提任何有关自己这两日忙碌的缘由。若是循着当初在雁南城那时的心态，他几乎已经给她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可眼下，局势诡谲，又牵涉宫里，他一时无法分辨究竟如何，不愿把她拖进来。
除去刚刚嫁入王府的那段时间，傅泽已经鲜少如今天这般用了晚膳之后又匆匆离去。
云染看在眼里，又想起今天自己嘱咐静香的话。
福王……
*
隔天一大早，云染就带着傅泽交代给林管家准备的一马车礼物，启程直奔于府。
对傅泽来说，于府与侯府还不太一样。
毕竟，当初于氏若不是去替自己母后挡了一下，于府也不至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陪外祖母聊了半个时辰，云染被表哥的小侄子拉着出了屋子。
“姑姑，一起玩。”
小外甥是舅母大儿子家的，今年才四岁。比起云傲，她更喜欢这个小家伙。
蹲下身子，云染捏了捏小外甥的脸颊。
“好呀，全全想玩什么呢？”
“姑姑带你去乐青山玩好不好？”
四五岁的孩子哪里懂什么乐青山还是乐红山，只听着有人要带他出去玩就欢舞得不得了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于府出发，到乐青山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了。
云染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到了目的地之后，她陪着嫂子逗弄了一会儿小外甥之后，找了个借口带着小桃和两个于府的小厮往度假山庄的方向走过去。
路遥早就在那边候着了，两个人碍于有两个于府的小厮跟着，纯当是偶遇问话，言语间开始打哑谜。
一走一过的，云染也算是把度假山庄看了个大概。
虽然里面没有一一去看，但她也知足了许多。
待开了春，她找个日子，换身合适的衣裳，再来好好转一转。
只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她离开度假山庄那片工地的时候，有一双眼睛，刚好注视着她。
是清影。
他是追查钱庄，跑马抄近路途径此处。
见着云染实属意外。
一开始他只是瞧着有姑娘家出现在这里很好奇，只多看那么一眼，他才认出来，这姑娘竟是自家府里的娘娘。
但娘娘为何在这儿？
她身边的人都是谁？
他未与傅泽南下，所以，墨影两次与路遥“交手”他都不在现场，所以即便此时看着路遥的正脸，对他也没什么印象。
只不过，他记得一早墨影还提起来过，王爷今天差点让他护送娘娘去于府。
这么说，娘娘今日应该是去于府的，缘何会在乐青山？还是这么一片工地附近。
王爷知道吗……
傅泽：不能多说话，不能把夫人置于危险中
云染：不能多说话，不能让他怀疑我
清影：那我该不该说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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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陆拾壹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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