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将明未明,偌大虞候府还在沉睡之中。
一排排列队行过的侍女在花窗上投上纤细影子,进进出出,打水的打水,整衣的整衣,这会儿日头还没有出,屋外格外的冷。
锦床帐暖,熏香昏沉。
仔细一瞧,还能发现水红团丝被子下隆起一块儿。
虞芮的睡姿颇不老实,自己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将将漏出些残发在被子外。头也不靠枕,只枕着自己的胳膊。
被子里的温度格外高,最是适宜酣睡。
鸳鸯走到跟前时,还能听得自家主子虞二姑娘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她将两边的秋罗帐卷起,等了一会儿,见床上的人丝毫没有醒的迹象。
有些迟疑地轻声细语:“二姑娘,该起了。”
良久不见床上的一团动上一动。
“二姑娘,今日还须去学堂念书。老爷说过了,今日且上完最后一天,今年的学业便可以结束。”
这话落下,才见床上的一团不满地扭了扭。
随后从锦被之中露出一双迷离的眼睛,宣告:“我今天不去。”
冬天太冷了,虞芮根本不想踏出这间屋子,更遑论坐轿子去上学。
“这……二小姐,老爷说了才算。”鸳鸯提醒道。
爹爹什么都依她的主意,唯有读书一事,下了死命令。要她硬着头皮也要将这五年书读下来。
虞芮侧身起床,将被子披在身上,“鸳儿,你知道冬天学堂的桌子有多冰吗,凳子有多凉吗,书本多么割手吗,你忍心看我受罪。”
虞芮说的这些问题通通都不存在。
每日她都有侍女提前去暖座,桌子上也会提前备好汤婆子。至于书本,听陪读的侍女说,姑娘至今也就摸过三四回。
她只是犯了懒,今天就是不想去。
鸳鸯无奈,适时有一个苕荣色身影探进二姑娘闺房,明媚愉悦的声音响起,“祖母让我来看看是哪个小懒虫在赖床。”虞葵已经向祖母请过安,马上动身要去学堂。
虞芮满眼困黛,呵气连天,“姐姐……”
“今日夫子可是要小测,早点去,还能多温习一会功课。”整个虞候府,除了爹娘,虞葵是最看重念书的。
“姐姐,这么用功念书做什么?”她懵懵懂懂地问。
方才嬉笑的女子顿时正经起来,“陛下已发布诏令,从今以后,女子也可科举做官,女官与男官品阶一致,不分高下。”说这话时,眼睛流露出向往。
女官虞芮没兴趣,她只想能天天玩。
“爹爹让你多读些书,也是好意。就算是不做官,也长些见识不是?”
这话倒是说对了,虞芮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干脆离开被子,让侍女为她梳洗。
“一会儿学堂见。”
轿子已经备好,虞葵风风火火地走了。
虞芮这边则是拖拖拉拉,先去祖母那里请安,又去母亲那里用完早膳,便已累绝。连上轿子都有些有气无力,硬生生是让侍女背了上去。
她在轿子里想起虞葵说今日有小测,浑身上下更是哪哪都不对劲,去了也要被嘲笑。
“二姑娘,这是大姑娘上车前让奴交给您的小测‘重点’。”
虞芮把那张纸打开,娟秀小字上密密麻麻写了一页纸,但好在有红笔批注,看起来并不杂乱。
不知过去了多久,虞芮看的入神,直到轿子停下才发现已经到达目的地。
透过学堂的窗子,她预感自己来得最迟。
转头一看,却发现南阳世子的轿子还停在她后边。
霎时,心情由阴转晴。
从中下了一个白衣少年,也看到她在学堂前傻站着。
“谢随,你从前面拖住夫子,我从你后面悄悄地溜进去。”
少年闻言依从,教书的青衣夫子见是谢随,便也没有多问。
圣上早有交代,南阳王世子来此读书,不过是外头打着个幌子,因此学与不学,都没什么干系。
但虞二姑娘则不同。
虞候爷派人嘱咐过,他这幼女性子惫懒,骄横活泼,须要盯死了她读书才是。
刚这么想,他抬头逡巡过去,很好,虞二姑娘已经在埋头读书了。
立起书本,挡住夫子视线,虞芮暗地里给了谢随一个眼神:做得很好。
关于她身旁的白衣少年,虞芮所知不多,只知道他的母亲刚刚过世。所以她将他收为小弟。
学堂之上传来稚子们的朗朗读书声。
不多时,夫子轻咳一声,将此次小测的测卷发下去。
虞芮单手握着笔杆,杵脸。不知道这次编个什么理由…好在爹爹面前蛮混过去。
夫子将测卷发下去,笑吟吟看着她:“虞二姑娘,侯爷可是非常看重你这次的结果。”
“仔细些,认真回答。”夫子提醒道。
这是仔细不仔细的问题?这是人的问题。
她听完这话,不觉蹙起眉头。
笔杆子都快被她绞断,才将目光落在洁白的测卷上……她看着看着怎么看着有些熟悉,她前一个时辰才刚见过,这些她居然都会?
震惊之余,虞芮立马抬起笔将心里记得的句子写了上去。
学堂里的刷刷声不绝于耳。往前觉得难捱的时间居然过的如此之快,虞芮将会的都答完时,还没有一个人交卷。
她偏头看去,发现谢随趴着在睡觉,可是夫子走过来走过去,根本就不管!
随后目光移向绕着自己转圈儿走的夫子,眼带不平:特殊对待?
夫子感受到面前少女的炽热目光,善解人意:“虞二姑娘,写完了?”语含惊讶之色。
有什么好惊讶的,她写完了这么惊讶么?虞芮扔了笔,任夫子取走她的测卷。
看夫子的表情,她这次是稳了。
整个学堂只有她一个人交卷,其余人都还在奋笔疾书,虞芮不禁有些飘飘然,还得是多亏了姐姐。
谢随此时终于醒了。
他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将测卷翻过来覆过去,略略看了一遍。
然后又趴下了。
虞芮看在眼里,于是趁着夫子回座的契机,将她的答案抄写在白纸上。
搓成一团,趁着如厕的契机离开座位,将其撇在谢随的桌案上。
小测结束后。
谢随考完主动找她,似乎心情不错,一双狐狸眼笑起来弯弯的。
虞芮很少看见谢随笑。
“为什么帮我。”少年清晰悦耳的声音响起。
她做老大的,罩着小弟不是很正常?
虞芮凭靠在阑干上,一只手握着石子,另一只手正将石子尽力投入湖心。
“顺手就帮了。”
一连四五个石子投过去,都没打中她想要的地方。她有点不信邪。
“你来投一个。”
面前的少年如冷玉芳辉,托起衣袖去捡地上的石子,细瘦修长的指尖泛红,沾染上尘世的泥土。
“打哪?”
虞芮指着湖中心的一条竖立枯枝,道:“那里。”
“那里是哪里?”谢随显然没明白。
虞芮起身绕到谢随身后,道:“你矮一些。”
等到两人视线差不多齐平,虞芮从后面伸出手,指道:“这下看清楚了没。”
她伸手时的桃夭色衣袖擦过谢随的脸,面上立刻浮现些许晕开的擦痕。
他回眸,面容精致的少女浑然不觉,“看我做什么?”
似是意识到什么,复慢慢转回头,沉默地将石子投入湖里。
他也没中。
少女看到这一幕极其愉悦,像是从他这里找到了安慰。
“虞芮,上完学堂,你打算做什么。”谢随突兀问道。
“回家呗。”
“你想找我出去玩么?今日太晚了不行,往后就放假了,你明日来找我玩儿吧。”
虞芮的家指的是虞候府。
放学不回家,她爹爹又该唠叨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再也不回来,再也不用读书。”他循循善诱道。
虞芮还真没想过五年之后的事情,她满脑子只想玩。
“不知道,我爹爹会替我安排的。”
她尚且不明白谢随为何要问这样高深的问题,“你难道不是你爹爹安排来读书的么。”
她又想起来虞葵说要做女官的事情,嘴角一勾,幻想道:“我不喜欢读书,我只想玩,以后哪里有好玩的,我就去哪里。”
“那你想没想过,以后一直和我玩。”
虞芮愣住。
他们还在不知情为何物的年岁。
“你不回家了吗?听说你的家在宛都,你爹爹还在等你回家。”
“我可以,为你留下来。”少年的姿态近乎跪地祈求。“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骄傲的少女似乎被这番话折服。
她战在冰天雪地里粲然一笑,有如一朵绽放的红梅。“如此这般,那是自然。”
“我与谨行是最要好的朋友,我们当然要一起玩。”
谨行,是谢随在宛都的名字。他只告诉了一个人。
“可是,我以后迟早会成亲,这样你介意么?”
如果和他成亲的话,他当然不会介意。
“你未来夫君不介意,我就不介意。”
这又扯哪里去了……
虞芮想事情想多了就会头痛。
“别管那些了,我请你吃糖葫芦。”她是个讲义气的人。
“今日的掩护打得不错,明年继续努力!”
就此,酸酸甜甜的约定。以后年年岁岁月月,他们要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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