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垒指间夹着那支熟悉的钢笔，金属笔身早已被摩挲得温润。这支笔是许聿母亲的遗物，也是他颠沛流离的岁月里唯一的念想。
许聿出狱那天，郑重将它交到陈垒手中，笑着说：“放你这儿稳妥。而且，有你这堵墙在，我妈……也该休息一下了。”
虽是玩笑，陈垒却懂其中的托付。这不仅是遗物，更是许聿将象征性的“保护权”与沉重的过去，一并交付于他。
可此刻，笔安然躺在他掌心，笔尖干涸，如同他焦灼的心。它的主人，却在他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的老宅里，固执地垒起一堵他无法逾越的高墙。
十天。
整整十天，亚彬叔每日的汇报，像钝刀子割肉：
“聿少今天又面试了三家……”
“简历很漂亮，人家本来都很满意，可他一提那段经历……”
“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话少了很多，但……没发脾气，也没说要放弃。”
陈垒烦躁地将笔扣在桌上。他甚至闪过动用资本，为许聿铺平道路的荒唐念头，却又被更深的无力感击垮。
他这座自以为能为他遮风挡雨的墙，如今却连一丝现实的寒意都替他挡不住。
这种眼睁睁看着他在外面磕得头破血流，自己却只能隔岸观火的滋味，日夜煎熬着他的五脏六腑。
“要我说，你们那老宅风水就是邪性，专养犟种……”八索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看见陈垒对笔发愣，忍不住吐槽。话没说完，腰间的软肉就被陈琛精准一掐，疼得他“嗷”一声。
陈琛瞪了八索一眼，转向哥哥，语气温和却坚定：“哥，小聿的简历其实很亮眼，能力也足够。问题不在于他不够好，而在于他选择不隐藏那段过去。那对他而言，不是污点。”
她顿了顿，眼中有着洞悉的光：“那是把他从混沌中淬炼成型的几年，是他人生无法分割的一部分，甚至是一个……带着伤痛的功勋章。他还没放弃，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证明‘许聿’的价值。他有他的骄傲，我们得相信他。”
“我看那宅子，不止养犟种，还专产理想主义者。”八索揉着腰，小声嘀咕。
“我出去透透气。”陈垒暗吁了口气，站起身，餐桌旁的温馨讨论让他窒息。所有的理性分析，都无法缓解那蚀骨的焦虑。
夜色浓重，车子再次无声滑入老宅外的阴影里。
这十天，他成了这里的常客，像一个无法靠近的守夜人。
但今晚不同。亚彬叔傍晚时含糊提过一句：“聿少好像跟那个小冯琢磨出点门道了，两人关在屋里嘀咕半天，刚才还听见笑呢。”
“笑？”
这个字像一根引信，点燃了陈垒积压已久的所有情绪——担忧、焦虑、无力，以及一股被刻意压抑，却在此刻疯狂滋长的“嫉妒”！
那个叫冯千林的混混，凭什么分享许聿的困境，甚至可能分享他的喜悦？而他陈垒，却被彻底排除在外？
他推开车门，大步流星走到门前，几乎是用拳头砸响了门板。
亚彬叔匆忙开门，见到是他，一脸错愕：“垒总？你怎么……”
“他人呢？”陈垒的声音压抑着风暴。
“在里头，就您原来那屋。好像真有点进展，心情不错的样子……我去叫他？”
“不、用。”陈垒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侧身挤进院子。
他必须亲眼确认，必须打破这该死的隔绝！
才走进院子，里屋恰好传来许聿一阵轻松甚至带着点畅快的大笑。
那笑声，清脆地穿透夜色，狠狠劈在陈垒紧绷的神经上。
他在外面备受煎熬，度日如年；他小心翼翼守护的人，却在里面，和另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为着一点微不足道的“进展”开怀大笑？
十天来的担忧、十天来的克制、十天来的无力感，在这一刻，被这阵笑声彻底催化为失控的怒火和尖锐的恐慌。
理智的堤坝，轰然倒塌。
他几步冲过去，拳头泄愤般重重砸在房门上，发出“砰砰”的闷响，惊碎了屋内的气氛。
门被猛地拉开。
许聿站在门口，脸上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笑意，看到是他，瞬间转为警惕和被打扰的不悦：“哥？你这架势……是来搞商业侦查的？”
“我他妈不关心你那个破机密！”陈垒低吼，声音因极度压抑而撕裂沙哑到最低点，死死锁住许聿，“你是我和八索亲手带出来的！再难的路你都能蹚过去！这我从不怀疑！但我受不了了！”
他猛地向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笼罩了许聿：“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今晚必须休战！我得了严重的‘许聿缺乏症’，再不来一剂特效药，老子就要死在这儿了！”
他的目光越过许聿的肩膀，狠狠钉在屋里那个手足无措的冯千林身上，积压的怒火终于找到了明确的宣泄口：
“你！给我滚出去！别在我房里待着！这是老子的地盘！”
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而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冯千林吓得一哆嗦，腿都软了。
亚彬叔见状，赶紧上前，连拉带劝地把懵了的冯千林从屋里弄出来，迅速带离了这个一触即发的爆炸中心。
瞬间，喧嚣褪去。
只剩下陈垒和许聿，一个在门外，怒火与脆弱交织，气势汹汹却难掩眼底的赤红；一个在门内，惊愕与怒意并存，全身的刺再次竖起。
空气凝固，死寂中只剩下陈垒压抑不住的、粗重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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