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月,林湖乡的私塾如火如荼地办了起来。
“实在是对不住,我来迟了。”裴婉清不用侍女搀扶,自己利索地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苏瑾棠用帕子拂去裴婉清额头的汗,嗔道:“你再不来,我可要去报官了。”
裴婉清忙叫人将长公主亲手书写的牌匾拿下来,掀开红绸,只见气势磅礴的“林湖义塾”四字。
苏瑾棠原本只是想试试,央了裴婉清去求长公主的墨宝,来为她开的这个私塾提个牌匾,这牌匾,大半都是她的私心。
没成想长公主一口应了,这不,写成雕刻好后让裴婉清带来。
于是原本只是让手下拾掇一下的私塾,苏瑾棠亲自来把关,热火朝天张罗了半月,今日正式开学了。
目前收的都是从揽月台救出来的女子,现下共有三位女先生。
两位外头请来的,一位启蒙识字,一位教导礼仪,还有一位是宁红锦。
“这位就是宁红锦,宁先生,教授算学。”
外头炎热,挂号牌匾后,苏瑾棠带着裴婉清往里走,私塾不大,绕过影壁,就听见了宁红锦教导学子认识算盘的声音。
她们俩悄声走近了,透过窗柩去看里头的先生与学子。
白蓉蓉身子没有大好,但是今日是宁红锦第一次来私塾教学,她央求了哥哥好久,也得了谭大夫的允,白松清才放她来学半天。
苏瑾棠看见了白蓉蓉握着桌上的算盘满眼认真的模样,心中柔软之处仿佛被羽毛拂过。
怕打扰了她们,苏瑾棠与裴婉清退开了些才压低了声音说话。
“宁先生就是你说的,大理寺主簿宁立身的侄女?”
“是她,她原也被掳到了揽月台,但她心智坚韧,与贼子虚与委蛇,保全自己好好地活了下来,只是半月前归家,她父母想让她去道观待两年。”
“为何?这好不容易归家,哪有将她赶去道观的道理?”裴婉清家中父母恩爱,虽古板了些,但也对她十分爱护,是以不懂亲生父母寻了女儿半年,现下找到了哪有不留在身边好好呵护的。
“宁先生的父母也只是普通人,只经商得了些小钱,这半年来寻她亦是花了不少,家中还有小儿子,他们也要为儿子筹谋,揽月台的事大家都或多或少知道些,她在那里经历了什么压根瞒不住,说亲是说不上了,留在家里还要遭人指点,不如去道观躲两年。”
“这真是……迂腐!”
“我原先就与宁先生说过,她懂得买卖,不如来我这里,谁知她是来寻我了,但是听说我要开私塾,改了主意要来这当夫子,她说呀,只懂得些之乎者也有什么用,出门买菜被人诓骗了都不知,女子都得懂些算学才好,哪怕不从商。”
裴婉清抚掌赞同,“是这个道理。”
“她父母本也不舍得让女儿青灯古佛过清苦日子,到这来做个教书先生,倒也同意了。”
裴婉清问道:“私塾花了多少银子?”
苏瑾棠掰着手指跟她一一细算:“这处的宅子便宜,我花了八百两将它买下了,修整一番,并购买桌椅用具一共耗费五十两,先生的酬劳是每月二两,并请了五位护卫,三位厨娘,酬劳是每月一两。”
裴婉清颔首,“九百两银子,能将容纳五十人左右的私塾开起来,况且你这月例开得高,寻常八品官员的俸禄也只有二两银子。”
“因为私塾开得着急,若是慢慢筹划,成本还能压下来。”因为她要求不论先生还是护卫厨娘,都要女子,且要有真本事,短时间内寻得不易。
“林湖义塾的花销全由你一人担了,后面学子的吃住哪个不要花钱?”裴婉清面露愁容。
苏瑾棠不解,“穷苦学子对吃住要求不高,后面的厢房五人一间,花不了几个钱。”
“可你知道的,不论是你,我,还是长公主,我们都希望在大周各地都能开如此的私塾,靠你一人的财力开得了一间十间,可开不了千间万间。”
苏瑾棠意有所指道:“天明年间,越州崇阳县官学也收女学子,虽人数不足男子一成。”
裴婉清知道苏瑾棠想说什么,女皇统治时的天明年间,民间女学如雨后春笋般冒起,如今却尽数凋零。
她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像苏瑾棠一样的商人,需要的是女性掌权者。
交谈间行至后厨,一位厨娘正在清洗碗碟,另两位合力将新鲜的半扇猪肉放置案板上。
见着苏瑾棠过来,笑着打招呼:“苏老板,今日中午可在这一块用膳?”
“今日我与裴长史一道都在此用膳,但是不用单独做我们的,我们与大家吃一样的。”
“好嘞好嘞。”
厨娘小声嘀咕道:“苏老板就是善心,给穷苦的女娃娃顿顿吃肉,那女先生的月银据说都有二两呢,比外头那男先生的都高。”
另一位笑话她,“哪有叫‘男先生’的?”
“嘿呀,我就一说,你懂我要说什么就行了。”
正转身离开的苏瑾棠突然顿住了,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角度。
男先生。
历来只有“先生”与“女先生”,“护卫”与“女护卫”,“学子”与“女学子”,凭什么默认一切都是男子?
“我们这里都是女子,不要叫‘女先生’,就叫‘先生’,切记,莫喊错了。”苏瑾棠也不管厨娘有没有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只单单吩咐了这一句。
于前厅落座,苏瑾棠问道:“婉清,你可会觉得我小题大做?”
裴婉清微微摇头,“我只是在想,别人说到‘裴长史’,只道是一位男性官员,只有说到‘长公主府的裴长史’,才知道是我。”
苏瑾棠将她没说完的补充完:“什么时候可以说到‘裴大人’,别人就知道是你?”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踌躇壮志与不甘。
“历来帝王开疆扩土,教化万民,这‘教化’二字,才是有讲头。”
“原来我们一直被文字枷锁囚困着,就该扭转乾坤,让以后只有‘先生’与‘男先生’之分。”
苏瑾棠远远地瞧见了拎着食盒而来的谭修竹,指着他凑近裴婉清小声道:“你瞧,男子出门不用戴帷帽,可有人说他们不知礼仪,不是大家闺秀?”
裴婉清认得小谭大夫,上回来私塾时见过一回,被苏瑾棠一指,她立刻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副小谭大夫戴着帷帽款款而来的画面,顿时笑出声来。
谭修竹踏进私塾,在护卫的指引下来到前厅,就见到了两位笑意盈盈看着他的女子,一时间都不知该不该迈进门槛。
裴婉清先开口:“小谭大夫又是来给阿棠送药膳的?”
谭修竹被裴婉清的话里有话激得红了耳廓,强装镇定道:“裴长史,苏老板,医馆昨日炖了阿胶,今日我在其中加了果仁做了阿胶糕,苏老板大义开了这私塾,里里外外都打理得万无一失,我们济世医馆只是做些微不足道糕点,还望用得上。”
“哦?那是给大家伙的,不是单给阿棠一人的?”
苏瑾棠伸手去推她,怎么越讲越过分,“别瞎说!”
“裴长史说笑的,谭大夫勿怪。”说着起身去接他手里的食盒,笑道:“这私塾开在济世医馆附近的好处不就有了么,大家都能吃上医馆的阿胶糕了。”
“食盒重,还是我来吧。”谭修竹将食盒置于桌上,“若吃着不错,我改日再送些来。”
裴婉清笑道:“谭大夫过来一路也热着了吧?坐下喝杯茶。”
裴婉清虽留谭修竹坐下喝茶,但人还是老神在在地端坐着,可现下旁边也没个丫鬟伺候着,苏瑾棠知晓她的用意,颇为无奈地倒了茶递给谭修竹,“谭大夫。”
上回裴婉清也是撞见了谭修竹来送药膳,但是上回是只送给苏瑾棠一人的。
“方才‘男先生’给了我启发,”裴婉清起身道:“我去借先生的书房一用,写篇策论交给长公主,正好现下才思如泉涌,免得过后忘了。”
“书房在东边,我带你去。”
“不必,我认得,”裴婉清按住了她,眼神示意谭修竹,“你好好招待谭大夫。”
苏瑾棠眼神追随快步离去的裴婉清,微微叹气,心知裴婉清也是好意,想撮合她和谭修竹。
之前萧宇承见她与谭修竹在济世医馆的院中交谈便误会了,无理取闹了一番,裴婉清只是见了一回,竟也误会了。
“谭大夫,”苏瑾棠只觉得如此氛围让人不适,略带歉意道:“裴长史误会了,我向你道歉。”
“误会什么?”谭修竹放下茶杯,认认真真地看她。
他一贯如此,与人说话时姿态板正,给人十足的诚意,所以患者也都喜欢找他大吐苦水,他就细心地听着病患讲述病症。
苏瑾棠一愣,这要她怎么说?
“裴长史她……以为……”苏瑾棠还在想着如何措辞,却看到了谭修竹眼角的笑意。
原来他知道。
这与他一贯可靠的形象不符。
怎么也有如此坏心眼的时候?
就在苏瑾棠神色由尴尬转向恼怒之时,谭修竹立刻收起了笑意,忙道歉:“抱歉。”
“不过,裴长史没有误会。”
“嗯?”
“我确实是有意。”谭修竹坦然道:“我知晓我只是民间的大夫,甚至还未出师,至今也未购置一间自己的屋舍,每日都在医馆中忙活,与病患打交道……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会跟我师父一样开一间医馆,或者继承这济世医馆。”
“不自量力也好,没有自知之明也好,我想问问,若抛开身份,单论个人,对于我与秦王殿下,苏老板会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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