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南也谦陪同使者到折娘子营中,当众将朝廷给张勤定罪、追赠杨戍先一等昭武校尉、封折娘子为广平县君的旨意宣读一遍。
杨家军军纪严明,当时无人出声;待到折娘子解散众人,才渐渐听到欢呼庆贺,片刻又转为哀伤悲泣,也不知是哭痛失杨军主,还是哭冤死的同袍。
折娘子眼眶红润,却没有失态。
使者宽慰道:“折县君节哀顺变。”
折娘子谢过使者,请使者去吃茶。这便是有事要与南也谦相商了。使者也识趣,自随侍卫去了。
折娘子行了一礼,道:“先夫平反,多得南公助力,感激不尽。”
南也谦回礼示意。
“芦子关不可空虚太久。我心愿既了,这里若没有什么大事,便要回程了。”
南也谦道:“还有一件,须是大事。原钤辖司麾下指挥使秦交率兵哗变,如今在青石作乱,还请县君出手剿灭。”
折娘子皱眉道:“山间平寇份属巡检司职责,我不好越俎代庖。”
南也谦微微一笑:“何必托词。我知县君所虑,想来大约有二。
“其一,折、杨自前朝起,立于府、麟二州,延续数百年不断,为国守边,虽无藩镇之名,却有藩镇之实——”
见折娘子要说话,南知府摆摆手。
“自然,折杨两家谨言慎行,并无割据之心。剿匪非涉边事,县君不愿参与,就是怕落人口实,引来猜忌。如此守身持重,足见两家风骨。
其二,青石在延安府与绥德军交界处,若剿匪一时不利,秦交逃入绥德地界,县君处境不免尴尬。”
折娘子点头:“府公既然都知道,可还有别的话说?”
“有。请县君安心,我已上本,说明利害。一来,秦交实为张勤爪牙,县君前往除叛,师出有名;二来,延安府初定,巡检司兵马不宜轻动;三来,平乱之事,不能迁延,日久则生变,唯杨家军英勇善战,可以速胜秦交。
“我已请中枢严令绥德军配合作战,不许阻挠;想来移文不日便到。”
折娘子摇头:“南公为我打消顾虑,怎么不为自己打消顾虑?
“我便直说了吧,府公在延安坐稳文官之首,所虑者不过钤辖、巡检二军而已。鲁钤辖下狱,部下一团散沙,不足为虑。唯独巡检司,虽然与你客客气气,却未必同心。府公大可下令张巡检去讨贼,则秦交可除,巡检司也损伤元气;则府公可高枕无忧。”
南也谦肃容:“诚如县君所言,如今延安府内唯一可用之兵,只有巡检司;若巡检司受损,一旦有万一之事,则延安危殆。我怎能只为坐稳官位,便如此内耗?”
折娘子面色缓和下来:“既是如此,我便等三日。三日有行移到,我就出兵;若是不到,我就返回芦子关,请南知府另请高明。”
南也谦道:“一言为定。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带游抱刃同去剿匪?”
折娘子一愣:“游抱刃?”
“他初入行伍,还得多多历练。”
“原来如此……府公用心良苦。我听下属说他最近每日来观摩,很是用心,可见不负府公栽培。”
“小辈后生,多有叨扰了。”
“无妨。既是府公开口,我岂有不允之理。”
送走来使,折娘子屏退左右侍女,叫人掩下帐门。兀自对着那一卷明黄圣旨枯坐良久,簌簌流下泪来。
胸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化作两声:
“四郎!四郎!”
瞅着南也谦回来,游抱刃怀抱着一方石砚求见。
“偶然得到了一件好东西,太过雅致,抱刃是个俗人,不配,特地来为它寻个新主人。”
南也谦哈哈笑道:“水山也不必过谦。”
“哪里是过谦。”游抱刃道,“这砚台我也看不出什么好处,还是韩指挥使指点,才知道是端州出产的好砚。”
南也谦接过,细细把玩。只见色泽油亮,入手温婉润滑,乃是产自坑仔岩的好料;虽然到底不如老坑,却也堪称佳品。
砚台雕成琴状,砚池呈半月形,四支圆柱脚托底。造型朴实大方。
“东西不错。是张府的?”
“明公说笑呢!抱刃在明公手底下任事,深觉要多多读书习字,便特特请韩指挥陪我一同挑选笔墨纸砚,恰巧在店里头见到它。店主周转缺钱,才折价卖给我的。”
“哦?是哪家店子?”
“东亭街上的,叫‘竹香’。”
确有此店,这琴式砚也果真是从店里买的。
这还是方真灵指点的一番道理:
虽则从张府缴获了一批好物件,但查抄是南也谦下的令,要是他府上摆出张府的物件,即便没有标记,谁知道又会不会被出入过张府的人认出来?
南知府是个好名声的,要送张府的东西,为避嫌他绝不会收。
故此提议让她去买。古玩珍奇他们几个也不懂,怕被骗了,才请韩古义去参详,也算是一次交际。
南也谦似笑非笑,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猜了还是没猜中这番心思。
“水山破费了。”
这便是把砚台收下了。
游抱刃正要提回龙田乡的事,南也谦忽地开口问:“你近日到广平县君处学练兵,可有所得?”
游抱刃一愣,才想起来广平县君便是折娘子。
“大开眼界,收获极多,正跃跃欲试,准备回去尝试新的练兵法。”
南也谦捻须而笑:“不着急。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若是没有亲身随军打一仗,生搬硬套过去,只怕事半功倍。”
“明公教训的是。”
“广平县君即将返回芦子关,此前要率兵剿灭盘踞在青石的秦义匪众。你何不随她们一起去?”
“这……只不知县君那里……”
“她已经答应了。”
游抱刃倒也不是不想去,只是听这言语,南也谦却是先把事情定了,才来告诉她。虽然心中不悦,面上却是不显。如今自己也是有官身的人了,须不同往日那般自由自在。
“不知乡勇队要不要带去?”
“你不想带去?”
“不瞒明公,眼看秋收在即,龙田乡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再者,先前应对衙前差役,我这乡勇队还称得上训练有素;这回是要去打原先钤辖司的叛兵,以他们这点底子,抱刃心里还是发怵,就怕是白白送死。”
诚然,以这次肤施之行的收获,即便这个秋天颗粒无收,龙田乡也有钱买粮。
不过这兵荒马乱的,有时候粮食是有价无市。有什么都不如有粮踏实。
南也谦也明白这个道理:“既然如此,你只挑一两个出来随你去便是。其他人回去收粮吧。”
游抱刃回到自个儿的小院,叫来方盘二人,把事情说了。
盘虎当即道:“我一块儿去!”
方真灵大摇其头:“咱们还有这么多贵重财货带回龙田,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哪敢自己领他们护送回去?”
盘虎挠着头,不说话了。
游抱刃道:“你挑两个有些武艺的兄弟与我一起去。”
盘虎答应下来,又问:“那咱们还要改练新兵法吗?”
这几日她常给他们讲述在杨家军的见闻,一起商量,依照龙田乡的情形,已合计出了几个要改进的要点。
“知府说得有理,咱们还得上战场亲身试试才行。现在贸贸然改了,等我回去发觉不对又要改,大伙儿恐怕要疑惑犹豫了。”
又商定了些详细的事,不觉就到了晚饭的时候——在牢营时,一天只有两顿饭;到龙田乡定居后,游抱刃才定下来一天三顿。
喻三娘与青霜端了饭菜进来,陆续摆到桌上。
盘虎食指大动:“好香!”
方真灵道:“我闻这味道,难道有一道‘炒菜’?”
喻三娘笑道:“方六哥名叫‘真灵’,鼻子也是真灵!”
盘虎探头探脑:“炒菜?是哪个?”
三娘指着青霜手上的碟子:“绿油油的这个便是。”
盘虎惊道:“看着怎么这么新鲜?”
“就是新鲜,贵人才喜欢吃,”方真灵啧啧嘴,“我在长安城也只是吃过那么一两回。”
“那我要尝尝!”
三娘道:“让指挥先尝。”
游抱刃于是拿起筷子,夹起来吃一口,大赞:“爽滑脆嫩,鲜咸适宜,好吃!这应当不是主人家送来的吧?”
“是青霜借主家厨房做的。我看着要用一口圆底好铁锅,香喷喷亮澄澄的油,盐也是细白的好盐。怪道只有大户人家吃得起呢。也亏得青霜会做;要是让我来,便是糟践好东西了。”
青霜腼腆一笑:“我先前在厨房做过柴火丫头,耳濡目染地也学了一些。”
三娘还想再聊,游抱刃道:“你们还不来吃,待会儿这两头牛都给嚼完了。”
青霜面露犹疑,却见喻三娘已经坐下,才跟着坐了半截。
一顿饱餐,方真灵大赞:“原来不单炒菜,样样都好吃。青霜这手艺真是绝了。”
青霜谦虚道:“主家厨房油盐酱醋都齐备,所以味道好。”
盘虎:“那回去就吃不到这样的了?”
方真灵闻言,挤眉弄眼地瞅着游抱刃。
游抱刃也爽快:“明日你就去买一口铁锅。油盐也买一些,这儿品质比临真好。带上青霜,让她甄别甄别。酱和醋咱们可以自酿,你去问老徐,他应当知道。”
既有南知府赏赐,又有抄没张府的进项,她现下也算得上财大气粗了,话才能说得这么爽快。
方真灵抚掌:“指挥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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