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随意靠着床坐着，突然听她那句“风雨里的荷花很像督公”，原本只当她在调笑他，长得和女人一样好看，嘴角还微微勾着，眼神懒懒的。可下一句——
“风不知君意，乱君青莲衣；君本淤泥出，何惧狂风雨。”
他整个人猛地一顿，手指都轻轻颤了一下。
那眼神，原本只是戏谑，如今却被她那几句击中，像是在他心底最深的暗河上投下了一盏火——照出了他藏了太久的孤傲、苦难、与自我厌弃中始终未熄的骨气。
荷花吗？
沈恹闭了眼，只是从他入宫那天起，他就已经烂在淤泥里了……
“我好多了，你出去吧，你兄长的事情，我会留意的。”
想到往事，沈恹的太阳穴又开始一跳一跳的疼，他冲姜灼灼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姜灼灼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这一天直到晚上，姜灼灼都没在府里见过沈恹。听她的贴身丫鬟雪儿说沈恹中午饭都没吃就又被皇帝召进宫里了。
沈恹不在，姜灼灼乐得自在，在沈府里吃喝玩乐，还给自己置办了几身最近京城最流行的钗裙。
翌日，是回门的日子，沈恹还没有回来，姜灼灼自己穿上了华贵的粉裙，插了一头亮晶晶的珠宝流苏。
重新回到姜府，姜灼灼一路上都很兴奋，她心里觉得姜府才是自己的家，是能包容她爱护她的家，不像在沈府里，做事说话前都要先看沈恹的脸色，始终有种寄人篱下如屡薄冰的压抑感。
这种想法在她父母看到沈恹没有跟着回来的时候开始动摇。
“娘，督公他政务繁忙，女儿就一个人回来了。他不来正好，咱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地不好吗？”
姜灼灼拉着姜夫人的手臂撒娇。
姜夫人不吃她那套，听到九千岁不来了，喜颜悦色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眼神犀利地看着姜灼灼，“政务繁忙？该不会是你不听话，惹督公生气了吧？”
不听话？姜灼灼委屈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她对沈恹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了吧。
察觉到姜灼灼不满的情绪，姜夫人换了语重心长的口吻，拉住姜灼灼的手，“灼儿，你已经嫁人了，就一定要把夫君照顾好，平日里好好听夫君的话，不要惹督公生气，不然，你难道想像那些被夫家休了残花败柳一样，让娘家丢尽颜面吗？”
残花败柳。
姜灼灼无数次从母亲口中听到这个词。
这是母亲对那些成亲前失贞或者离经叛道被夫家休弃女子的统称。
每次听到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姜灼灼总会涌起愤怒的感觉，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愤怒什么。
丢尽颜面，姜灼灼听到这里，简直要冷笑了，还有什么比把女儿用来讨好太监，更丢尽颜面的事情吗？
可是她不敢冷笑，不敢反驳，就像在沈府她不敢驳沈恹的面子一样，在姜府她同样不敢对母亲说什么过分的话。
“我知道了，娘，我以后一定好好服侍督公，乖乖听督公的话。”姜灼灼咬着嘴唇，低声说道。
“嗯，这样才是娘的乖女儿。”
姜夫人说着，这才欣慰地笑了起来，拉着姜灼灼的手往府里走。
花厅里已经摆好了一桌酒席。
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姜玉娇款移莲步娇娇弱弱地过来了。
姜玉娇是她的亲姐姐，姜府的大小姐，说是姐姐其实只比姜灼大了几个月，虽然说是一个爹娘生的，温柔得体的姜玉娇远比骄傲单纯的姜灼灼更讨人喜欢，所以嫁给九千岁这种差事自然就落到姜灼灼头上了。
“二妹妹，你回来了，可把姐姐担心坏了，督公有没有为难你？”
姜娇玉关切地拉住姜灼灼的手，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弥漫着薄薄水雾，似娇花照水，如弱柳扶风。
只是她的手总是有意无意地拂起姜灼灼的衣袖，想看看姜灼灼的守宫砂还在不在。
“姐姐，督公没有为难我，督公对我挺好的，各种绫罗绸缎奇珍异宝赏赐了个遍，姐姐不要担心了。”
姜灼灼拉住姜娇玉想掀开她衣袖的手，亲亲热热地贴在姜娇玉身上，听见身后母亲和父亲笑着说话，“这俩小姐妹从小感情就好。”
“二妹妹，快，尝尝这个牡丹脍，这可是只有宫里的御厨才做得来的。”
牡丹脍，仿佛一朵盛放在玉盘上的春牡丹。鲫鱼片薄若蝉翼，片片冰白透光，环环相叠，花心微卷，如初绽时的花瓣。橙汁自顶淋下，清亮带金，沿着鱼片缓缓流淌，留下淡淡果香。
姜灼灼夹起一片入口，鱼肉清甜细腻，带着橙汁的微酸与清香，宛如春风拂面，既醒舌，又养眼。
“真是可口啊，姐姐……”
姜灼灼夸赞的话刚说出口，就被姜娇玉给她夹菜时，有意无意露出的腕钏吸引了。
银色链子的尾端坠着一朵荷花，上面雕刻三颗圆滚滚的露珠似要滚落下来一般，栩栩如生。
这条腕钏的草稿图她曾见过的。
三皇子曾在青荷亭笑着问她喜欢什么花，她说荷花，因为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是身陷囹圄也有自己风骨的花。
然后三皇子就画了腕钏的图给她看，他说，腕钏上的荷花是她，上面的三颗露珠是他。
他说，下次见面就把腕钏做出来送给她做定情信物。
他说，要请她吃牡丹脍，那是皇宫里御厨才能做出来的可口佳肴，民间根本吃不到。
……
姜灼灼陷入回忆而有些悲伤的神色，姜玉娇尽收眼底，她极其清淡的笑了，她当然知道她的妹妹和三皇子暗地里眉来眼去情投意合的事情。
当初姜家落难时，她还以为三皇子会因为妹妹的关系伸出援手，或者再不济在妹妹被父母送给沈恹那个臭太监的时候，把妹妹讨了过去。
可惜，三皇子什么都没有做，他甚至对姜家避之不及，生怕和姜家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让皇帝猜忌让沈恹记恨，什么一见钟情，什么儿女情长，都不如利益都不如权势让男人更心动。
姜玉娇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姜灼灼碗里，掩盖眼底深深的讽刺意味，悲伤？妹妹竟然还在为那段过往浪费感情？
“妹妹，既然喜欢就多吃点吧，都是你的，姐姐不和你抢。”姜玉娇温柔体贴地冲姜灼灼笑了笑，手腕上的链子随着她起身的幅度，在姜灼灼面前一晃一晃。
看着姜灼灼盯着自己腕钏出神，姜玉娇眼里的笑意更浓郁了，哎呀，真是她重情重义的好妹妹啊，看到个腕钏都能睹物思人，真是让人好奇，呆会她的好妹妹知道三皇子送给她的“大礼”，会是什么表情呢？
真是令人期待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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