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同要往京东西路去的明新微,此刻还没启程。她正整日琢磨梦中细节,想找个验证此梦真伪的法子。
梦中人物基本都没有姓名,只那妾室敬茶时的一段话,透露了些信息。她说自己家里本是官宦,但一朝获罪,被卖到应天府清乐坊,坊主动辄打骂,日子过的很苦,后来几经托人,才在主君这里有了栖身之地,这辈子永远感念主家大恩大德。
明新微想,她从未去过应天府,若这城中真有一个清乐坊,或可应证一二。可是如何才能去得呢? 想来还得从明二哥身上下手,但她二哥口无遮拦又心无城府,明新微并不敢露口风,只装作一切如常,甚至还主动收拾打包了诸多东京特产,说要带回去给老家的兄弟姊妹。
明大娘子看过黄历,挑了个宜出远门的好日子,兄妹二人清点好行装,启程上路。
从东京到兴仁府,按理由五丈河走水路最方便,但明新微心下另有打算,便借口说自己晕船,又说此次辎重颇多,好似一小型车队,干脆走陆路回去。明大娘子不是个管事的性子,想着有明二哥一路,也就由得她了。
等出了京畿地界,她便状似不经意地打探问道:“二哥,咱们一路回兴仁府需要走多久?”
她跟着家人长居汴京,母亲身体抱恙,只老家三房的婶母常年来汴京走动,自己倒是鲜少回去。
明二哥骑在马上,伸手摘了个路旁的野果子,闻言道:“若是我军骑兵营急行军,一日可达。步兵营行军,最多三日也到了。”
他看看车队和带上的诸多东京特产,自家妹妹也是一时要喝水,一时要歇息的,摇摇头道:“我们的话,五日也走得,七日也走得。”
明新微等的就是这句话,但面上却不显,又状似无意道:“那去应天府呢?”
明二哥早年也被明父花重金塞进应天府的睢阳学舍求过学,自是清楚如何前往。
“应天府和兴仁府南北接壤,咱们只须稍往南去即可。” 这二愣子咬了一口野果,酸得脸都皱了起来。
“不知如果我们先取道应天府,再到兴仁府,可有官路可走?”
“有倒是有,不过……”
明新微不等明二哥说下去,便状似兴奋道:“据说现在应天府的清乐坊正举办斗乐大赛,各歌伎登台,两两斗曲,围观者用绢花投票。周围还有盘口可押胜者,有人一场便赢了百倍赌金。每日晚间还有酒会,奉名酒「桂香」、「北库」,供与会者畅饮。”
她故意说得眉飞色舞,一脸向往。
明二哥把嘴里酸不拉几的果子吐掉,一脸不可思议:“啊?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个清乐坊?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明新微心想,那自然是我随口编的,一场有色、有赌、有酒的盛会引你上钩,让你带我去看看应天府是否真有个清乐坊。
她笑眯眯道:“汴京城里常有书坊寄卖各地考生写的风俗文集,我看得多,自然就晓得了。”
这话便是留个活口,到时候盛会没影儿,只须怪罪写书之人即可。
她也不等明二哥回答,继续游说道:“此番可以让随从们带着行李特产先去兴仁府等着,我们轻装简行绕去应天府,只游玩几日,便同他们汇合,再一同回祖宅。即使到时候晚个一两天,只说我不惯出远门,路上休整耽搁的久了便是。”
她见明二哥还有迟疑,又道:“大哥常年在应天府苦读,咱们此去也能顺道探望一二。再说我难得出一次远门,以后嫁为人妇,只怕是被人拘在家里,再没这等逍遥日子了。”
福云和两个小女使听到此处,已是目瞪口呆,不知向来循规蹈矩的女郎,怎么忽然这样大胆了起来,但主子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余地,于是又都眼巴巴地看着明二哥,只求他能阻拦一二。
但明家上下,若说明二哥闯祸的本领排第二,那就没人敢认第一,从小到大阳奉阴违的事没少干,鸡毛掸子等闲不知打断了多少。此时明新微把台阶递到他脚下,他别扭一下,也就借坡下驴了。
“行吧,那咱们说好只去那盛会两……呃,三天吧。”明二哥竖起三根手指。
明新微心想,就是一天也使得。她面上露出欣喜的神色,捧场道:“都听二哥的!”
于是众人便停下来,打算分头行路。
钟嬷嬷见车队停了,一脸疑惑出来询问。她是明父给明新微从小选的教养嬷嬷,地位颇高,此次带领几个仆妇坐在第二辆车里。
听了主家的计划,钟嬷嬷大惊失色:“这可如何使得?跨州过县的,路上不知有多少强人剪径,倘若有个闪失,就是菩萨来了也回天乏力!天爷啊,当初二房就是遭了这启子祸事!”
她自是知晓明二哥是个混不吝的,根本不与他费口舌,识相地转向明新微道:“女郎啊,你刚配得如此良婿,多少人求还求不来,还是安安稳稳待嫁为好,等过了门,未来那是享不尽的清福,这节骨眼上,可出不得半点差错!”
“嬷嬷且放宽心,我二哥哥是官家手下的猛将,这一路自是安全无虞。而这些财帛特产有钟嬷嬷带着先去兴仁府,也很稳妥。我们去应天府探望大哥,稍稍逗留便返回,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此行的仆从身契都在明新微手里捏着,算作陪嫁,自是不敢有异议。而钟嬷嬷在府中借着明父的威势,尚能管教明新微一二,如今在这路上,却也奈何主家不得。
于是便兵分两路,明新微和明二哥一行,掉头往南而去。
“女郎,咱们这样真不会被罚吗?”
眼见马车当真掉头往应天府去,福云颇有些愁云惨雾,同乘的小女使秋珍、冬珍也是惴惴不安。
“谁来罚我们?等回了兴仁府,父亲又不在,我头上顶着这门亲事,三叔三婶想必不会与我为难。”
明新微虽这样说,但心里也知晓自己此举颇有些不妥,但为了探明梦中真伪,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她打起车窗帘子,向外看去,今日和风细雨,润染层林,花香微凉,正宜赶路。
福云闻言,只叹口气道:“总觉得眼皮子跳得慌。不过我这小命都是女郎给的,自然女郎说什么就是什么。”
福云原名五丫,是明家的家生奴婢,但因眼皮上有一块红色胎记,不得父母喜爱,在府里也受欺凌。幼时的明新微见了,说这人眼皮上落了一朵彤云,是个有福之人,便改名福云,收到房里做了一等女使。
“什么命啊死啊的,呸呸,尽说傻话。” 明新微放下帘子,捉起腿上的猫儿,凑近了问,“梅花豹,你说她傻不傻?” 梅花豹打了个哈欠。
小女使冬珍在一旁坐着,也怯怯道:“我也觉得心下发紧。”
明新微把猫儿翻过来,在猫肚上顺毛:“我看啊,还是不惯行路,马车颠簸,便觉心悸气短,不若吃点樱桃煎。”
福云看她家女郎主意已定,誓不回头的样子,摸了摸跳得厉害的眼皮,叹了口气,把食盒拿出来,同众人分食樱桃煎。这樱桃煎的樱桃先用酸酸的梅水煮过,剔除果核,捣碎裹上白糖,用模子印成小饼,酸中带甜。
明新微吃过樱桃煎,左右行路无聊,便把之前打包行李时翻出来的《竹里轩志》拿来看。
说来也怪,这本线装手札看起来是他二叔年轻时写的书斋手记,不知怎么却混到了她的库房里,打包行李的女使不认得字,拿来给她看,她读了两页,觉得有趣,便留在手边解闷。
又行了十几里路,路过一歇脚亭,亭中有井,供行人饮水,便停下来饮马打水,修整片刻。
“赖公泉。” 明新微见水井旁立了个碑,便走过去看。
福云也凑过来读道:“大中祥符六年,时任兰考县知县赖公体恤百姓暑天行走不易,开凿此井。百姓感念其德,特立此碑。”
“此处尚不在兰考县境内,这赖公却是霸道。” 明新微点评道。
凿井本是好事,不过把自己的政绩立到别人的地界儿,却不知何人做得出。
明二哥此时已饮好马,牵马过来道:“咱们调头往兰考县去,还有大半日路程,今日这雨淅淅沥沥的,虽不碍事,但还是走快些为好。”
于是众人便不耽搁,继续赶路。
十里不同天,这越往前,雨势越大。豆大的雨点拍车身上,劈啪作响,坐在马车里,仿若坐在一个鼓里,重锤声不绝于耳。
忽然一阵横风卷过,驾车的明七惊叫一声,原是他的斗笠被吹走了。马儿也受惊,嘶鸣一声,埋首不愿再走,明七忙跳下车去捡他的斗笠。
明二哥勒住马,皱眉道:“明六,你去前方看看,附近可有邸店农舍。”
明六领命催马前去,不消片刻便消失在雨幕里。
明新微撩开竹门帘,才发觉车外竟暴雨如泼,天色昏暗,十步开外难以视物!
雨声嘈杂,她冲前面模糊的人影喊道:“二哥,上车来避避雨吧。”
明二哥抹了把脸上的水,也高声回道:“不用,把蓑衣给我即可。”
明新微便让福云从箱笼里取了蓑衣,递出去:“此段是官路,即使赶不到兰考县,应当也有邸店可供我们歇息吧?”
明二哥披上蓑衣,系上系带:“有是有,不过要四、五十里才有一大邸店,现下雨势太猛,最好能就近找个地方。”
好在前去探路的明六很快便“达达”骑马归来,淋成个落汤鸡模样却欢喜道:“前方一拐头,有一庙,看着颇大,住下我们应不成问题。”
基友锐评:男主也养(大)猫,所以,本文又名《两个猫奴的东京爱情故事》?
我:得叻,下章安排俩猫奴见面,交流养猫心得(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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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千里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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