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三婶这话也在情在理,明父这主意确实是让老家三房受了不少夹板气,但不把实情告诉他们,实是明父能想出的最好的两全之策了。
一则,明新微被流寇劫走一事,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兴仁府老家人多口杂,打理的也俱是田庄林地,于此事上也帮不上忙,说了反而添乱。
二则,若是一时半会儿寻不回人,为免牵连族中其他女子名声,只怕明老爷子要做主壁虎断尾,让人“病逝”。
如今三房来发这一顿牢骚,明父也就且听受着,并未出言反驳。
明家三婶见明征义不发话,腰板子也更直了,继续道:“可这纸终究包不住火呀,陈家也不知从哪儿听的风声,去年冬天,不年不节的,忽然遣了个嬷嬷带着个女道医上门来,说听闻贤侄女突然卧病,莫不是回来的路上冲撞了什么,带了仙师来打蘸祈福。”
“你说这别的土亲戚,我们还能应付一二,可准姑爷家里派的人,我们哪里拦得住啊?思来想去,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便让新芙穿了她姐姐的衣裳,躲在被子里应付一二。幸亏新芙这孩子从小机灵,同那嬷嬷对话,也没让人看出半分破绽,顺顺当当,把这事儿圆过去了。真人菩萨保佑,大哥你是不在现场,我当时真是惊出一身冷汗,那心啊,咚咚跳得差点没从口里蹦出去!”
“弟妹,此事当初三弟已经写了家信告知与我,确实是劳烦诸位费心周全了,纸短言未尽,如今再当面致谢。”
明父说完,起身便要叉手行礼。
“哎呀大哥这是折煞我了。” 明家三婶连忙躲开不受,“我哪是这个意思啊。”
明家三叔见状,也起身去扶住大哥:“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明字,大哥这样就见外了。当初新芙顶替他姐姐这事儿,原本也是兵行险招,但好在对方也没看出差错了,想来姊妹两个生得极像,都是上品的人才。”
明父说话听音,也琢磨出味儿来,推开他的手站直了道:“三弟也不必再转弯抹角,既然一笔写不出两个明字,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当初弟弟我在书信里,也问过大哥,说这半年来,贤侄女儿音信杳无,谁也见不着她面,就说万一有个不好,为着合族的前程,该作何打算?”
“大哥您回信里虽未明说,只说让新芙精进学业,好生看看她姐姐从东京带回来的诗词手札,但我们同老祖宗一合计,这不就是以防万一,让新芙为她姐姐替嫁的意思嘛。因此这半年来,我芙儿那是早起用功,挑灯夜战,只比枢哥儿那不中用的还刻苦些,做得诗词文章,老爷子都看过,说若是朝廷开女学,恐怕女状元也中得!”
“好嘛,如此忙活了五、六个月,忽然又来信,说贤侄女儿病好了,要直接回东京,让婆子女使带着行李赶紧上京来。” 明家三叔将右手背在左掌心里啪啪拍了两下:“你们评评理,天底下有这么当大哥的吗,把自己弟弟和侄女儿当猴耍着玩儿!”
明常朴之前不知内情,现也明白了为何之前枢哥儿会在应天府书院向他打听三妹的事情,此刻听完这一席话,内心琢磨了两下,开口道:“就算之前父亲动过让五妹替嫁的心思,但既然是替,总不能越过正主去。如今三妹竟然囫囵个、嗯,病好回来了,那自然还是各归各位,按照当初草帖子写的来。”
“囫囵个儿?” 明家三婶笑了一声,连忙拿帕子捂着嘴,“是不是囫囵个儿,还两说呢。”
明父的脸色终于黑下来,沉声道:“弟妹还请慎言!若要为了替嫁一事胡乱攀咬,莫要怪我不讲情面。”
明家三叔三婶对视一眼,不再说话,只拿眼睛巴巴地瞅着明老爷子。
“你拉着个脸吓唬谁呢!” 明老爷子一拍桌子,“原本还想给你留点体面,但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带上来!”
因为家中下人都撵走了,明家三叔左右看看,只好亲自跑一趟,提溜进来个小女使。那丫头发髻散乱,神色惊慌,也不敢看众人,只低头跪在堂中。
明家三婶走上前去摸摸她脑袋:“好孩子,别怕,你只把当初在老爷子面前说的,再明明白白说一遍。”
冬珍低着头,双手撑在青砖地上,微微发抖:“我、我是女郎身边冬珍,去年回老家路上,女郎说是要去应天府看斗乐大赛,撺掇着二郎君改了道,没成想半路碰到流寇,一行女子都被抓上了山。”
“然后呢?” 明家三婶见她不说话了,只得催促着问了一句。
“然后、然后就说要把抓来的女子分给山中的将领,后来女郎三言两语的,我们好歹没被分给别人,只是住在一位杨姓郎君的小院里。”
明家三婶问:“可是朝夕相处,在一个屋檐下?”
“是……不过,不过杨郎君是睡在书房的,我们和女郎住在后面寝屋。”
明家三婶脸色有些不好,这丫头当初回话时可没这么多细节,她压下心急,拷问道:“那你可是日日夜夜同你家女郎待在一起,她同那位杨郎君,就一刻也没有独处过?”
“这……我……”
明常朴只知道三妹流落在外,被二弟和准姑爷联手寻了回来,却不知还有这么多内内情。他面色青黑,死死盯住跪在地上的黄毛丫头:“你照实说来,若受人唆使,有半字谎言,将来查出来了,属诬告本家,按律可杖罪下狱!”
冬珍瑟缩了以下,哭道:“奴婢不敢,我真不知道……一开始我们是在被服司干活,是后来才被女郎接到小院儿的……女郎同杨郎君还一起去了贝州,我们也没跟着,但我们在时,两人却是守礼的。”
林家三婶问:“你这话可敢跟你家女郎当面对峙?”
“敢、敢的。奴婢不敢说谎,不要卖我……”
林家三婶笑了一下,讽刺道:“看来贤侄女确实吉星高照,做了压寨夫人,还能有人以礼相待,就是不知这位杨郎君身在何处?如此天女下凡,忍了一年,怕不是要等着大婚之日来抢婚吧?”
这话的意思,当然是不信在贼窝里待了一年能清清白白。
“够了!” 明父喝止道,“误落贼窝,非她所愿,如今既然回来了,前程过往,不必再提!这事我从头到尾都是知情的,没告诉你们,也是怕你们裹乱罢了。须知合族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传扬出去,谁也捞不着好去!”
“好!好!好一个合族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明家三叔叫起来,也从圈椅上站了起来,苦口婆心道,“三弟我就是怕大哥你一时糊涂,将全族带进沟里啊!须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陈家真要查,这等丑事如何能瞒得过?与其等人打上门来,不若在酿成大祸之前,自行斧正。反正两家只换过草帖子,既然有个草字,稍作修改,又有何不可呢?”
明常朴心中乱成一团,肚中千头万绪,想到这等家丑败露,确实在陈家面前抬不起头来,有些张惶地问道:“倘若让五妹替了嫁,三妹如何办?”
明家三叔摸摸鼻子:“她外祖母本就修道,可见是有仙缘的,让三姐儿跟着同去,倒也便宜。”
明家三婶见明父脸色不好,连忙抢过话头:“或者再找个我们明家能压得住的人家嫁了,也是可以的,有陈家作为亲家压着,晾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明父面上一肃,寒声道:“都不必再说了!这桩婚事是我亲自定下的,我不说改,谁也别想动一个字!”
明家三叔没想到他大哥如此油盐不进,他们都如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冥顽不明!当即眼珠一转,扑倒到老父亲膝上,嚎啕道:“父亲啊,大哥这是为他女儿昏了头了,要拉着我们全族陪葬啊!”
嚎啕到一半,明老爷子还来不及安慰,便被堂外一清脆的女声打断:“三叔不必忧慌,没人要死,也没人要陪葬。”
明新微挽着明大娘子,跨步走入堂中。
明家三婶和明新芙闻声,都忙定睛去看,只见来人目若点星,如秋星落汴水,体格挺秀,如秀木生江畔。
明新微在庭外听了几句,再结合明大娘子和她透露的内情,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父母爱子心切,想要未自家女儿谋个前程罢了,也无可厚非。但陈籍此人她是接触过的,在她看来,倨傲太过,不算良配。
她一笑,落落大方道:“大家也不必再为这桩婚事争执了,我在归家之前,便同陈官人说定,等他忙完战事回京,便商议退亲。理由也是现成的,就说是八字不合,有些冲撞。”
“退婚?!”明家三叔三婶异口同声道,面色如同见了鬼了。
他们只是想要“替婚”,退婚,那是万万不想的!
无雌竞,不黑堂妹,这些小女孩三观都还不健全,基本都是家人说什么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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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一荣俱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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