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千头万绪

“您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我吗?”许是绵长的静寂闹得心绪忐忑,又或许是为数不多的别扭劲儿都抵不过眼前人的一个眼神,云浅到底忍不住抬起了头,看着神色不明的徐瞻问了一句,语气很淡,但音调里却有抹不去的软绵娇气。

徐瞻将视线落在那双睁得圆溜的杏眼上,直到小姑娘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以后,方才点点头“嗯”了声,“用过朝食以后,徐嬷嬷会领你去库房。”见云浅疑惑的扭过头来瞧自己,徐瞻目光微垂,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方大红的洒金纸帖递过去,“明日回门的礼单,如果有不喜欢或缺的东西,只管从库房中重新挑选,更换添补便是。拿不准主意的,或请教母妃,或等我回来再一同商榷。”最后半句,徐瞻顿了一瞬方温声添上。

然而云浅并未曾注意到他语调里的温和,神思尽被“回门”给占了去。

这两日变故太多,她满脑袋思绪纷杂,倒真的忘了还有这么一桩棘手的事情要去面对。

慌乱的情绪如野草般疯长,云浅不由坐立不安起来。

哪怕婚书是徐瞻做主更改的,可落在国公府的人眼里,也只当是自己眼皮子浅,惦记上自家姐姐的婚事不提,还背地里使手段替嫁到王府,更厉害的还是居然能蛊惑着武成王世子做主认下“假新娘”……

想到回门时候可能面对的谴责,云浅面上一苦,心中既是委屈,又是无奈,甚至还冒出个颇为离经叛道的念头来。

“我可不可以不回……”见徐瞻的视线投过来,云浅忙闭了嘴,闷声闷气地嘟囔道,“好的嘛,我知道了。”说完,害怕徐瞻追问些什么,就捂着自己的肚子,扭头看向立在门口处的徐嬷嬷。“嬷嬷,我饿了。”

徐嬷嬷闻言看了一眼自家世子爷,见其微微颔首,便含笑与云浅道,“膳食都已备好,还请世子和夫人移步。”

抱厦里。

云浅看着满满一桌的包子点心,下意识地吞咽了下,她僵着脖子扭头看向已然从容入座的徐瞻,迟疑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您吃得了吗?”昨日朝食,同样一张桌上只摆了一碗热粥和两只不及她拳头大的小花卷,自己都差点儿吃不下,这些真的不怕浪费了吗?

如此想着,饿过肚子尤知米粮珍贵的武成王世子妃便皱了皱秀气的眉,预备着要绷脸说教一下自家夫君。然而,徐瞻淡淡的一记眼神递过来,不消他开口,云浅自己就先露了怯。“您吃您吃,我不说话了。”讪讪一笑,云浅再不言语,乖乖地落了座。

心里揣着事儿,一顿早饭云浅吃得心不在焉,好半晌,碗里的粥也没见少。倒是徐瞻,虽姿态优雅,但却半点儿不影响用膳的速度,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放下了碗筷。

“碗中米粒多少,可曾数得明白?”徐瞻语调半扬,嗓音温温淡淡。

“……”话中嘲意明显,云浅先是一呆,旋即轻轻哼了声,抱着碗撇开脸,没有搭话。然而,徐瞻的视线却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盯得她有些不自在,到底绷不住,扭过头来看着徐瞻道:“我只是在担心,明日回门会有人不高兴的。”见徐瞻挑眉,云浅索性也放下碗筷,坐端正了,然后把心里的担忧一一说给他听。“在他们看来,亲手送上花轿的人并不是我……这般总觉得是我占了便宜似的。”

云浅自认是占了大便宜的,若不是周婉玉临阵逃婚,自己又怎么能找到心心念念的人,更遑论拥有如今这般朝夕相对的光景了。这般好事,如同天上掉馅饼一样,云浅抱着馅饼,再如何的欢喜,心里却总是不安的,怕人指摘,更怕丢了香喷喷的馅饼。

“替嫁一事是你有意为之?”

云浅一愣,旋即摇摇头。

“既然你并无过错,又何必如此?”顿了顿,徐瞻复又继续道,“只有蠢材才会拿旁人的错处来为难自己。”

“……”云浅尚未因他一句安抚心生暖意,便教他这末句话激得胸中一梗。

此时她若是再为着回门一事多嘴半句,岂不就成了他口中的蠢材了?云浅愤懑的寻思着,一时也顾不得心里头那些虚无缥缈的担忧,只默默地将视线移到静躺在饭桌一角的大红礼单上,唇角轻抿,“您说的我都记下了,若有不懂的我会去寻母妃请教,您,您只管安心办差去罢。”

这话虽应着徐瞻先时所言,然而眼下却多了几分言外之意,无外乎委婉地赶人离开了。

但这股委婉劲儿配着云浅硬邦邦的声音,显然也不那么委婉,至少一旁伺候的徐嬷嬷和春夏秋冬等人都已经露出了一副不忍卒听的模样,默默地别开了脸。徐瞻却并未露出半点儿不悦来,伸手取走了云浅面前早已凉透的粥碗,叮嘱徐嬷嬷热过再送上来,之后便再无他话,直到外面合璧催了两声,方才起身离去。

徐瞻走后,云浅被徐嬷嬷盯着,慢吞吞地吃完了朝食,在院子里散步消了一会食,又抱着绣花绷子戳了半晌,终于分出心思来,拿着徐瞻理出来地礼单去了位于春波苑西南隅的库房。

一进门,云浅最先看着的便是国公府陪嫁的嫁妆,这两日忙乱,没有人想起来清点打理,依旧是成箱成箱的摆在那儿,甚至连当初绑上去的喜缎都未曾拆下。云浅打眼扫视一圈,心里早已飞快地记下了数,不由暗叹国公府出手大方,竟是足足有六十四抬嫁妆,怪不得那日她坐在花轿里,隐隐听见有人艳羡而语,说什么“大户人家就是财大气粗,你们看这街头到街尾的可不都是国公府的陪嫁”。这般阵仗,的确足以教人瞠目。

然而,等绕开了摞起来的嫁妆箱子,看到库房里摆放的其他诸色财宝物件以后,云浅方才明白,何谓山外有山。这般看来,那张礼单上所列的,对于徐瞻而言,确实不过是九牛一毛。

“原来在大理寺当值这么能挣的么?”云浅不由惊叹一声,“莫非世子他也学着旁人贪赃受贿?”

她身后,秋绥和冬禧同时一默。倒是刚寻过来的徐嬷嬷听见,赶紧快走两步上前,急切切道:“我的好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的,万一被旁人听了去,可是要惹祸的。”世子爷一日日风光,那些言官可盯得紧呢。

眼见徐嬷嬷胖乎乎的老脸上都急得要冒出汗来,云浅低头吐了吐舌,方才扬起一张灿烂无比的笑容,嘻嘻笑道:“嬷嬷不用紧张的,这儿不是没外人嘛。”说着,在徐嬷嬷不认同的目光下,又竖起三根手指,端肃了神色,保证道:“好嘛,我不说了就是。”

“……”徐嬷嬷难得说不出话来,只幽幽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一本小册子呈送到云浅的跟前,“王妃方才使人送来的。”

云浅微微愣了下,接过来拿在手里,缓缓展开,看着上头一色色列着的珍宝物件,杏眼慢慢瞪圆起来。

这分明又是一份回门礼单,且比之徐瞻的那一份,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嬷嬷也注意到了,“王妃是极喜爱夫人的。”

云浅手里捏着礼单,一整颗心暖呼呼的,俏脸微红,低声呢喃道,“真像做梦一样。”

这一切如果真的只是美梦一场,云浅甘愿舍弃所有,永远沉湎其中。

——

大理寺中。

年近半百的姚寺正低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砖纹,数完了条数,又去研究砖纹的走势,这般作为的原因无他,只不过为了分散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勉力无视腿肚上传来的阵阵酸涩感。就在姚寺正的双腿快要打摆子之时,案卷拍桌的声音陡然传来,惊得姚寺正猛地打了个哆嗦,赶紧站直了身子。

徐瞻看了他一眼,揉了揉眉心,“曹家这两日有何动静?”

姚寺正见他不提审问卷录如何,忍不住偷偷松了口气,而后忙拱手回话道:“曹侍郎骤然暴毙,曹家如今已然乱成了一锅粥。曹老太爷和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双双病倒,只靠着汤药吊着一口气,曹家小公子日日带着家丁仆从围堵在福来戏班的落脚处,前两日更与戏班之人起了冲突,伤了人,眼下已被收押在鄢都府中。”

“曹正偆的夫人李氏呢?”

姚寺正愣了愣,语气中多了几分不确定,“许是禁不住丧夫之痛病倒了,顾不上管束儿子,也可能是默许……”说着说着,姚寺正禁不住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声音也在徐瞻的注视下越来越弱。

徐瞻将手里的案卷扔在一旁,双手环抱于胸前,看着姚寺正淡声道:“许是?可能?姚大人断案难道全靠臆测?”

“下官惶恐。”姚寺正肥胖的身子剧烈地抖了起来,额上的汗更是擦也擦不完。

徐瞻:“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跟我去一趟曹家。”

闻言,姚寺正不由地愣了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猛然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问道:“您是怀疑曹侍郎的死……和、和李氏有关?”说着,又摇摇头,抖着脸上的肥肉继续道,“这、这、这不可能呐,老曹和他夫人可是少年夫妻,十几年恩爱无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姚大人和曹侍郎相熟?”徐瞻随口问道。

姚寺正点点头,复又摇摇头,“是有些旧交情在,不过自打下官调进大理寺后,曹侍郎便和下官疏远了许多。”察觉到徐瞻的目光中添了三分审视,姚寺正咳了声,有些不自在地道,“您知道的,那些言官们的政绩考核大半都是依靠的咱们大理寺,咳咳。”更准确的说是靠着办案雷厉风行又六亲不认的武成王世子,也就是徐大人你自己。这句话姚寺在心中补了半句,嘴上却只说,“虽然不大走动,但曹侍郎夫妇情深确实是众所周知的,况且曹侍郎死在云来酒楼的那一日,恰逢李氏娘家叔太爷大寿,李氏和曹小公子都在李家,李家上下和当日贺寿的客人都可以作证。”

这些日子以来,大理寺和鄢都府为了案子到处奔走,涉案人员该审该问的几无遗漏。姚寺正所说的这些,徐瞻在案卷上都已经看过。“李氏娘家叔太爷……”

“就是陛下潜邸时的授业先生,李老太傅。”姚寺正说着,突然“咦”了声,“说来也是奇怪,曹侍郎怎么说也是李老太傅的侄孙女婿,如今人死了,曹家办着白事,可今日李府竟然没有取消先前定下的赏花宴。”

徐瞻闻言,眉头当即皱了起来,沉吟片刻,方喊了姚寺正上前,低语吩咐了他一回。后者战战兢兢听得认真,末了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大人您不去曹家了吗?”

徐瞻随手抄起案卷握住,起身,从姚寺正身侧经过时方才开口答了一句。

“如果连这桩小事都办不好,楼云磬这鄢都府尹还是趁早退位让贤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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