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一时越发脸红,见四个小丫鬟俱盯着自己看,不由眉眼一弯,笑盈盈地道:“我想了几个名字,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呢。”
新夫人思绪跳得快,小丫鬟们差点儿没跟上,倒是一直闷声干活、如冰山一般的那个丫鬟这回接了话,“夫人取的自是好的,还请夫人赐名。”
“圆子改名春祺,你们二人改名夏安、秋绥,姐姐你就叫冬禧好不好?”
“奴婢冬禧谢夫人赐名。”冬禧盈盈一拜,一直冷肃着的脸上竟露出淡淡的笑容。
圆子、不,春祺和那对仿若双生的侍女亦一起福礼拜谢。
春祺更是笑嘻嘻地道:“夫人可真有学问,春祺可比圆子雅致多了。”
云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哪里有什么学问,只不过是想起自己的瞻哥哥离开临风郡以后,给自己写的最后一封信里便是这寥寥几个字而已。
——愿吾之穗穗,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那是他离开临风郡的第二年写给她的,自那以后的几年里,云浅再没有过任何有关他的消息,直到昨日骤然重逢。
云浅想,她也许真的要迎来属于她的“春祺夏安,秋绥冬禧”了。
由春夏秋冬四婢伺候着用过了朝食,云浅便领着徐嬷嬷与春祺、秋绥往前厅走去。
春波苑和前厅之间隔了一座花园,这会儿虽值深秋,但园子里却丝毫不见凋敝萧索,反而秋华正盛,花圃里各色的花朵正在秋风中摇曳生姿。云浅教那些她见所未见的花儿吸引住了目光,脚下的步子也跟着慢了下来。
跟在她身后的徐嬷嬷见状稍显无奈,方欲开口提醒自家新夫人莫耽搁了请安的时辰,眼角的余光便瞥见了不远处的身影。
青石板桥上,长身玉立、霞姿月韵的男子可不恰是世子爷。
哪怕隔得不近,但徐嬷嬷还是辨出他的视线是落在一心赏花的新夫人身上的。
那青石板桥是从春波苑去前厅的必经之处,世子爷站在那儿,莫不是专门为了等夫人的?徐嬷嬷心中有了猜测,又见云浅满心满眼都是花圃里的花花草草,竟是完全不曾注意到立在桥上的人,忙轻咳数声引了云浅回头,又连连挤眉弄眼的示意。
云浅见状,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下意识地转头朝石桥的方向望去,只一眼,便看呆了去。
朗朗兮如朝日,凛凛兮似青竹,云浅的目光落在那猎猎翻飞的绛色衣袍上,眼神微微一闪,旋即面上扬起一抹笑容,提着裙摆便朝着青石桥的方向小跑而去。
徐瞻是特意在此等候云浅的,故而自她们主仆一踏入花园,他便已然注意到了。看着小姑娘东张西望,一副对什么都很好奇的模样,徐瞻心下有过一瞬的纳罕,但想到这姑娘过去的经历,又生了然。
小姑娘似乎是对花圃里的花格外感兴趣,半探着身子盯了许久,任凭身边的嬷嬷如何轻咳提醒,都不曾会意,倒是急得那嬷嬷都快原地打转了。徐瞻摇摇头,难得的有耐心,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桥上看着,可看着看着,心中竟莫名觉得小姑娘伸手戳花的动作有几分熟悉,好像记忆里某个人儿也总是喜欢这样,一见着不知名的花儿草儿,就爱拿指尖去戳,戳完又会勾着花瓣草叶在指尖轻轻地垫上一垫。
某个念头迅速地从心上划过,徐瞻尚未来得及细究,便先教一阵环佩玲珑声夺去了注意力。
与昨日大婚时候相比,小姑娘这会儿没有浓妆艳抹,但在一身鲜艳的绯色衣裙衬托下,仍是显得格外娇丽。徐瞻的目光不由落在小姑娘笑意盈盈的脸上,嘴角竟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起来。
“你是在等我吗?”在离徐瞻三步远的地方,云浅停住了脚步,双手背在身后,扬起脑袋看向俊面含笑的徐瞻。
站得近了,才发觉徐瞻居然比她高出了一个脑袋还不止。
云浅鼓了鼓腮帮,心下泄气,原来过了六年,自己在瞻哥哥面前还是个“矮冬瓜”呀。
因见徐瞻盯着自己瞧,云浅到底忍不住,踮脚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欸?你怎么都不说话的?是等了很久吗?”
小姑娘眼眸清亮,干净得没有一丝丝杂质,徐瞻看着,眸色也跟着温和了几分,但对云浅的问题却不置可否,只淡声道,“这儿离正厅还有一段距离,走吧。”
闻言,云浅下意识地点点头,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那道恍如苍竹一般挺拔笔直的身影已然走到了十步开外。
云浅扬起笑容,“等等我一起呀!”一边说,一边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哪怕回归国公府三月有余,由着府里的教养嬷嬷管束着,学习了不少京中贵女举手投足间该讲究的规矩与礼仪,但这会儿云浅却没有半分要隐藏自己的意思,只随心而为,行动间格外恣意,但落在旁人眼中,并不显得粗鄙,反而多了几分旁人没有的浑然天成的清贵娇矜之气。
徐嬷嬷远远地看了一眼,脸上飞过一丝诧异。
教她瞧着,新夫人这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与世子爷居然有着几分莫名的相仿?
一时心中纳罕不已。
而另一边的云浅对徐嬷嬷的心思可丝毫不曾察觉,她跟在徐瞻的身边,脚步轻快地提着裙边,边走边侧过脸看向徐瞻问道,“嬷嬷说,你昨夜被灌多了酒?”
这是在旁敲侧击自己昨夜为何留她一人独守新房?
徐瞻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拢了拢指尖,眼角的余光瞥见小姑娘只顾盯着自己,半点儿不曾注意脚下的路,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骤然停下脚步,在小姑娘踩上不知从何处滚来的石子之前,伸手一把提溜住她的衣领,对上小姑娘水汪汪的无辜眼神,徐瞻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平日走路都如此?”
“啊?”云浅有点懵。
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一颗圆滚滚的如她拳头一般大小的石头正静静地躺在路上,她刚刚只稍多踢踏半步,免不得要吃些苦头。云浅有点儿心虚,眼神飘忽了会儿,方嘻嘻一笑道,“有你提醒我,不怕的。”就好像从前一样,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无微不至。
徐瞻许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而且语气还这样的理所当然,整个人反倒愣了下,而后摇摇头,重新迈开了脚步。
那厢云浅还惦记着徐瞻昨夜醉酒一事,见他不理会自己的话茬,便自顾自地跟在他身后,掰着手指絮絮念叨起来,“宿醉起来是会头疼的,伺候的人有给你准备醒酒汤吗?虽然醒酒汤不好喝,但还是要喝的。”从前这人不常饮酒,可一饮便会酩酊大醉,次日嚷着头疼,那时候方爷爷给他熬了醒酒汤,他也嫌味道难闻,总是偷偷倒掉,结果最后疼得脸色发白,还是老老实实地被灌了醒酒汤。“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下一回还是能别喝就别喝了好不好,或者回头我寻人给你做几颗解酒丸子随身带着……”
小姑娘声音温温软软,尾音轻轻勾起,掺着几分吴侬软语独有的韵味。
徐瞻就这样静静地听着,没有应话,也没有打断,只稍稍放缓了步伐,好教小姑娘跟得轻松些。
——
“都这个时辰了,怎的还不见过来?王爷,该不会是儿子今儿个就跑回去当值,儿媳妇脸皮薄不敢过来请安吧?”
正厅里,武成王妃来来回回踱了几圈,最后虽然因为腿酸落了座,可一双眼睛仍不时地朝门外张望。
相比于武成王妃的心焦,武成王可谓是稳如泰山,他慢悠悠地啜饮了一口茶,才不疾不徐地出声安抚道:“先头瞻儿不是已经让人过来打过招呼了?许是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就该到了。”
“可我这心里到底是不安定。”好好的一门亲事,结果临门了,新娘子却被掉了包。若依着武成王妃素日的脾气,少不得要打上文国公府大门,可偏偏自家儿子一言不吭认下了,甚至还特地将收在库房里那套精致非常的嫁衣给搜罗了出来。武成王妃原只当儿子开了窍,看上了文国公府好容易寻回的遗珠,为此还暗自感叹了一番姻缘天定,兜兜转转还是顺遂了先老王爷的意。
然而,昨夜春波院里传来的消息却教武成王妃心头咯噔。
新婚之夜,自家儿子抛下娇妻不理,倒只在冷冰冰的书房里将就了一宿!
武成王妃是知道自家儿子秉性的,虽则生得一副温润佳公子模样,可心肠却硬得很,更兼着在大理寺中掌管刑狱,养了一身狠绝冷戾之气。她心中不由暗自揣测,昨日儿子捏鼻认下那周家遗珠儿,莫不是存了秋后算账的心思?
这般一想,武成王妃哪里还能安心?她虽是恼怒文国公府换嫁之举,但依着调查回来的消息,这周氏云浅可再是无辜不过,儿子就算有气,也不能把罪过都给安在这姑娘的身上呀。
武成王哪里不知道妻子心中所虑,可他是一点儿都不担心,毕竟昨日儿子拜堂时,脸上的笑容不假。于是,武成王只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武成王妃叹了口气,“一会儿再看看吧,总不能由着阿瞻胡……”
“来”字尚未说出口,武成王妃便被门外的动静吸引去了注意力。
秋日里的阳光穿过树叶缝隙,细细碎碎地落在来人的身上,浅浅地晕散开,恰称得比肩而来的一双璧人格外般配。
由于隔得远,武成王妃听不清自家儿子身边那姑娘正说着什么,可小姑娘时不时歪歪脑袋、伸伸手的模样落在眼里,还是轻易地教人感受到她的欢快。而自家儿子呢?武成王妃的目光落在那道修长的身影上,一时心下称奇。
哪怕看不清儿子的神情,单凭儿子没有喝止小姑娘这点就已经彰显出不同来了。
这般看着,自家儿子还果真是满意眼下结的这门亲的?
直到徐瞻与云浅进了门,武成王妃看着自家儿子眉宇之间潜藏的淡淡笑意,立时悟了。
怪不得这小子被人骗到头上都没把昨日的大婚搅黄,这分明是早有预谋!只怕周家养女搞的这一出“偷梁换柱”都得了这小子的授意罢!
如果武成王世子这会儿能够听到自家亲娘的心声,只会淡淡地丢给她一句话。
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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