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仙子正并同七仙女,在瑶池准备蟠桃会,不知怎地,她的右眼皮一直跳,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近来三界四洲太平无事,这蟠桃会虽然重大,却是数万年来做惯了的,决不会出差池,思来想去,唯有一件令她忧虑者,就是她近日派遣灵瑞仙君下界往灌口去给二郎神送贺礼去。
这件差事,合该她亲自去一趟,但因她连日来要筹办蟠桃会事宜,抽不得身。此外,她也同手底下的小仙子们一样,对二郎神这尊天神,向来敬而远之。因而将这件差事分派下去,哪料得她手底下的那些个懒虫们不愿去,只得指派道行浅的灵瑞仙君。
算起时辰,小灵瑞应该送完贺礼了吧,她捏起灵符,准备千里传音,唤灵瑞速速回天庭,哪知她刚捏了个决儿,就见她洞府里的小桃夭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百花姐姐,百花姐姐!”
百花仙子蹙眉呵斥:“这里是瑶池圣地,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大事不好了!灵瑞他——他的真身优昙花,一眨眼间就化成粉末,灰飞烟灭了!”
“什么?!”百花仙子极为惊骇,真身灰飞烟灭?那小灵瑞的元神,已经完全消失了?
……
百花仙子匆匆忙忙赶到灌口,但见一片狼藉,二郎庙被毁不说,整个灌口也是一片汪洋,无数良田屋舍被毁,幸得一千二百名草头神相助,灌口百姓得以解救,但家园被毁,无数百姓哀嚎痛哭,惨不忍睹。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道。
“百花仙子,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件要紧事与你相商。”杨戬飞身来到百花仙子面前,她见到他,更吃了一惊,她从未在这位桀骜不驯尊神的面庞上,见到过充满歉意的表情。
但当她听完杨戬诉说整个经过,更是目瞪口呆,小灵瑞第一次担任差事,竟遇上了这件事。
“我自知罪孽深重,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灵瑞仙君重生。我去讨观音菩萨玉净瓶里的甘露,浇灌灵瑞仙君的真身,并辅以千年修为,为他重塑灵根。”
百花仙子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明白杨戬的意思。若是寻常灵植修炼成精,幻化成人形,哪怕元神被毁灭了,只要真身还在,得观音菩萨玉净瓶里的甘露滋养,并辅以上神无上的法力浇灌,不消十几年,便会重塑仙身,甚至能化劫难为机缘,自身的仙阶也会更上一层楼。
这的的确确是一个起死回生的好法子,想来这二郎神一开始,就打定了这个主意。
然而,饶是机智过人二郎神千算万算,却还是终有一疏漏,这灵瑞仙君,不比寻常的灵花灵草,乃是得了如来佛祖讲经论道的大因缘,三千年才开花的优昙花,天上地下,独此一株。
“二郎真君,这个法子对别人或许能行,但对灵瑞,却是不行。他是优昙花幻化成人形,这优昙花本就珍贵,三千年才开花,又名空起花,这花因缘聚则生,因缘散则灭。此花极为珍贵,灵瑞幻化成人身,不足百年,根基尚浅,他——他的真身,同元神一同毁去了。”
说道最后,百花仙子哽咽不已,她真后悔啊!她千不该,万不该,实在不该让小灵瑞去担这份差事!
“什么?!”杨戬的眸中,罕见地流露出惊愕的神色。
“是我害了灵瑞仙君,”他沉默片刻,低声说道:“仙子请放心,我杨戬,定会给这件事一个交代。”
……
二郎神杨戬误杀灵瑞仙君一事,震动了天界,众仙们也为此事争论不休。
有人说二郎神是为保黎民百姓,不得已而为之。那三头青妖蛟是出了名的狡猾,当初派遣了多少天兵天将,也寻它不着,稍不留神,就会被它逃脱,务必要斩草除根,否则又会酿成大祸。二郎神当机立断,误伤灵瑞仙君,实乃他无可奈何之举。
也有众仙认为,二郎神杨戬实在是胆大妄为,心狠手辣至极。杨戬向来是眼中无人,独断专行,定是认为灵瑞仙君修为浅,品阶低,才会不顾及他的生死。若被挟持的是更有身份的神仙,甚至于哮天犬,他绝对不会如此鲁莽行事。
也有一些神仙是理中客,认为二郎神杨戬是功过相抵,说不上奖赏,也说不上惩罚。
这三拨人,为此事争论不休,其中牵扯到天庭各方利益。毕竟,杨戬身处高位,长期担任司法天神一职,得罪了不少人。天上众神,看他不爽者甚多,今日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定要大做文章。
关于杨戬的处置,司掌刑罚的三官殿也不敢轻举妄动,而是此案卷宗直接递交给了灵霄殿,由玉帝亲自裁决。
……
玉泉山,金霞洞外。
“弟子杨戬,求见祖师。”杨戬换下戎装,只穿着一身青衣道袍,只身站在金霞洞外。
这金霞洞乃是他祖师玉鼎真人的道场,自封神一战以来,祖师闭关修炼,已有五千年之久。
过了许久,山门才开启,走出来一个年轻道士,正是玉鼎真人的关门弟子,清风。他对着杨戬鞠了一躬,“祖师尚在闭关修炼,不会见师兄的。”
杨戬眼神中微微露出失望神色,他原本以为,祖师或许可以有让灵瑞仙君起死回生之术,如今看来,亦是无望。
“祖师已知师兄的来意,让我给师兄此物,或可解师兄心中疑惑。”清风递交给杨戬一根竹简,回身,关闭了山门。
杨戬接过那根竹简,打开一看,里面只写了四个字:太上忘情。
只见这四个大字,从竹简上跃空而起,化成四个金色小篆,在空中围绕着杨戬,像蝴蝶一般,翩翩起舞,然后涌入了杨戬的体内。
杨戬心中顿时感觉有一股暖流,这四字真言,乃是祖师玉鼎真人用至臻至纯的仙力书写而至,有洗涤杂念、突破境界之妙用。他心中感念祖师的谆谆教导,却无可奈何地哀叹一声。
太上忘情,太上忘情,欲得大道,必须忘情。
这是修仙最重要的一环,他如何不知。
面对如洪水般滔滔不绝的指责,他问心无愧。当时情况紧急,无论那青妖蛟挟持的是哪路神仙,玉皇大帝还是如来佛祖,他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大道无情,无论是灌口真君,抑或是司法天神,他并无二心,维护的都是“大道”。祖师也正是此意,只要他道心坚定,那么便没有什么可以惧怕忧虑的。
灵瑞命丧他手,乃是天数所致,他若执念于此,便着了相,道心有损。
杨戬仔细琢磨着“太上忘情”这四个字,心有所感,下山去了。
这玉泉山上有一泓清泉,名为忘忧泉。泉水自山间石隙喷涌,水卷银花,宛如玉虹。这忘忧泉本就是天材地宝,天长日久,自行练就了一件得天独厚的法宝——乃是一面能够映照内心的“宝镜”。
杨戬离开了金霞洞,途径这忘忧泉,映着那水清而碧,澄洁似玉的泉水,缓缓睁开了第三只眼睛,眸中精光四射,光彩夺人,却多了一丝惘惘。
他自以为已近大罗金仙的境界,能够掌握他人生死,然而,天数变化无穷,即便是他,也有算不尽的时候。
他凝视着忘忧泉,宝镜上却映出了的不是他,而是一朵洁白无瑕的优昙花,绽放,凋零,刹那芳华,弹指一瞬间。
看到那朵优昙花,杨戬愣住了。立刻清醒过来,冒了一身冷汗。无论他奉行的是太上忘情,还是大道无情,那灵瑞仙君命丧他手中,他到底是沾染上了因果。若不能了结这桩因果,恐怕会成了他的心魔。
他凝视着泉水里的那朵优昙花,良久,眼中的惘惘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决。
他从来都不是为曾经做过的事情懊悔之人,他既造下了这不可挽回的后果,他一人承担便是!
如今既沾染上这桩因果,他斩断这因果便是!他杨戬,担山赶日,力劈桃山,何曾怕过!
……
案卷递交到了灵霄宝殿,迟迟悬而未决。
九重天上的众神都死死盯着,想要看看玉帝究竟会如何处置他这个心高气傲的亲外甥。
天庭上有些传言,说是这杨戬毕竟是玉帝的至亲,恐怕此事雷声大,雨点小。最后的处罚,不过让杨戬闭门思过,或是调到一个闲职上,冷落几年,等风波平息后再起用。这是天庭对有根基、有背景的神仙一贯的处理方法。
可谁曾想,就在这悬而未决之时,杨戬亲自上奏一本,称他因鲁莽行事,造下了不可挽回的后果,实在对不起灵瑞仙君,有愧于天地,还有玉帝的信赖,没有颜面再担任司法天神一职,请辞司法天神一职,并且,甘愿自贬下世,以凡人之胎重入轮回,以命偿命,定要找到重塑灵瑞仙君仙身的办法!
什么?重入轮回,以命偿命??
众神知道这个消息,无不惊骇,要知道,修炼成仙,尤其是修到了极高境界的神仙,对下凡历劫、重入轮回这一事,极为避讳。
修仙修仙,最要紧的就是不沾染任何因果,道心精纯,无牵无挂,方得修成大道。
堕入轮回渡劫,变数极多,就算是大罗金仙,也难以推算完全。稍有不慎,便会沾染上许多因果,污染了道心不说,甚至可能会身死道消。
况且,二郎神杨戬又极为特殊。他担任司法天神已有数千年之久,因他铁面无私,执法为公,得罪了不少势力,有神,有魔,有妖。
如今他要以凡人之胎下凡历劫,法宝功力全无,没有任何根基,若是被仇家得知行踪,加以迫害,仙根受损害,不仅数万年的修炼成果毁于一旦,甚至有形神俱灭的危险,可谓是险之又险!
也有一众神仙冷眼旁观,认为这杨戬是在跟玉皇大帝演戏,玉帝断然不会让自己这个亲外甥去犯险,定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只是向众神做出个他诚心悔改的姿态罢了。外甥和舅舅演双簧,哄众神看呢!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玉帝竟然对杨戬的参本,准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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