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页上的红头发少年正对着篮球框龇牙咧嘴,旁边用铅笔涂了个小小的笑脸。谢清衍的喉咙发紧,他记得这一页——第十二次轮回的最后一夜,他在季栾沂的书包里找到这本漫画,笑脸旁边被人用钢笔添了行小字:"像他一样笨蛋就好了。"
"还好。"谢清衍移开视线,开始机械地扫着落叶。梧桐叶被晒得发脆,一捏就碎,混着蝉蜕的壳,在地面铺成层黄绿相间的地毯。
季栾沂没再说话,安静地坐在草坪上翻漫画。风偶尔吹过,掀起他的校服衣角,露出腰侧那道浅浅的疤痕——谢清衍知道,那是去年冬天,季栾沂为了抢回被抢走的钱包,被自行车链条刮到的。钱包里没有钱,只有张泛黄的女人照片,背面写着"妈妈"。
扫地的间隙,谢清衍偷偷看了眼手表。下午三点十五分,距离季栾沂去后巷喂猫还有两个小时,距离他被混混堵住还有两个半小时,距离他回家后锁上门无声地哭还有五个小时。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第一次轮回时,他以为季栾沂只是个普通的转学生,以为那些偶尔的沉默和淤青只是少年人的小秘密。他记得那天在图书馆,季栾沂帮他挡住斜照的阳光,手指在《百年孤独》的封面上轻轻敲着:"谢清衍,你说人会不会有下辈子?"
那时他还笑着回答:"唯物主义者不相信这个。"
现在想来,那天的季栾沂,是不是已经在倒计时了?
"扫完了?"季栾沂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少年已经站起来了,正一瘸一拐地往看台那边挪,"走吧,去小卖部,我请你喝可乐。"
谢清衍看着他歪斜的背影,突然说:"我请你。"
季栾沂愣了一下,转过身时眼睛亮了亮:"真的?那我要橘子味的。"
小卖部的冰柜在最里面,嗡嗡的制冷声盖过了外面的蝉鸣。谢清衍拉开冰柜门,冷气扑面而来,冻得他指尖发麻。里面果然只剩最后一瓶橘子味的可乐,瓶身结着层白霜,标签被冻得有点卷边。
他拿出来递给季栾沂,对方接过去时没拿稳,可乐"啪"地掉在地上,褐色的液体溅在两人的白球鞋上,气泡滋滋地往上冒。
"操。"季栾沂低骂了一声,慌忙去捡,手指却被碎玻璃划了道口子,血珠瞬间涌了出来。
谢清衍的心脏猛地一缩。第十次轮回的第七天,也是这样的场景——可乐掉在地上,季栾沂被玻璃划伤,而那天晚上,他在医院的急诊室里,看到了季栾沂的妈妈。
那个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眼睛红肿,看到季栾沂时没说一句话,只是把一张诊断书拍在他面前:"重度抑郁,你想逼死我吗?"
后来他才知道,季栾沂的妈妈早就改嫁了,每个月给的那点生活费,还不够支付他的药费。
"别动。"谢清衍抓住季栾沂流血的手指,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按住伤口。少年的指尖很凉,微微发颤,像只受惊的鸟。
"没事......"季栾沂想抽回手,声音却有点抖,"就是小口子......"
"跟我来。"谢清衍没听他的,拉着他往医务室走。穿过操场时,他能感觉到季栾沂的脚步很沉,像是拖着什么重物。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纠缠在一起,像两条挣不开的锁链。
医务室的老师不在,药箱放在靠窗的桌子上。谢清衍翻出碘伏和创可贴,撕开包装时,季栾沂突然说:"谢清衍,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窗外的蝉鸣淹没。谢清衍抬头,看到少年正盯着自己的鞋尖,左眼的痣在阴影里显得很暗。
"不麻烦。"谢清衍低下头,用棉签蘸了碘伏,轻轻涂在伤口上。季栾沂的手指瑟缩了一下,却没再动。
"其实......"季栾沂的声音更低了,"我有时候觉得,要是我没转学来这儿就好了。"
谢清衍的动作顿住了。碘伏的味道钻进鼻腔,带着点刺鼻的酸。他想起第一次轮回的九月一日,警察说季栾沂是"意外失足"时,自己心里那阵莫名的烦躁;想起第三次轮回,他故意在季栾沂面前说"离我远点",结果对方只是笑了笑,第二天照样把热牛奶放在他桌上;想起第十二次轮回的最后,季栾沂在站台上对他说"秋天快乐"时,眼里那片化不开的温柔。
原来有些告别,从一开始就在倒计时。
"别瞎说。"谢清衍把创可贴贴在季栾沂的手指上,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好了,回去吧。"
季栾沂没动,只是看着他,突然笑了:"谢清衍,你知道吗?我以前住的地方,夏天没有这么多蝉。"
"嗯。"
"那里有很多梧桐树,秋天的时候,叶子落得满地都是。"
"嗯。"
"我妈妈说,等我病好了,就带我去看......"他的声音突然卡住了,左眼的痣颤了颤,像是有眼泪要落下来,"没什么。"
谢清衍看着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出医务室。阳光落在他歪斜的肩膀上,把那缕顽固的头发染成了金色。他突然想起第十二次轮回的那个雷雨天,季栾沂把伞让给了他,自己淋着雨跑回了家,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
那时他还不知道,季栾沂的药不能淋雨。
走廊里的吊扇还在转,蝉鸣依旧铺天盖地。谢清衍站在医务室的窗前,看着季栾沂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口袋里的钥匙硌得掌心生疼。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季栾沂会在放学后去后巷,会被混混推倒在垃圾堆里,会在黄昏时拖着一身伤回家,会在深夜对着空号的电话哭。而他,会像前十二次一样,躲在巷口的树后,看着少年把那只瘸腿的流浪猫抱在怀里,轻声说:"别怕,我明天再来看你。"
只是这一次,谢清衍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小小的录音笔,按下了开始键。
他想录下季栾沂喂猫时的声音,录下混混骂骂咧咧的动静,录下少年踉跄着离开的脚步声。也许这样,当下一次轮回开始,当他再次站在高二(三)班的后门,就能稍微记起一点,这个夏天真实存在过的痕迹。
窗外的蝉还在叫,不知疲倦。谢清衍看了眼手表,下午四点零三分。距离九月一日,还有四十二天。
他深吸了口气,推开医务室的门,走进了这片无边无际的蝉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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