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南方，暑气像层透明罩子扣在鹭江一中上空，正午阳光砸在柏油路上，60℃的路面能把鞋底胶粒烫得发黏。校门口两排凤凰木长得正盛，羽状复叶把阳光切成碎片，藏在叶缝里的蝉扯着嗓子叫，鸣声裹着滚烫的风往人耳朵里钻。
开学季的喧闹混着蝉鸣，烘得校园热气腾腾。林羡拖着表哥淘汰的行李箱在人群里挪——箱子比她宽半头，边角裂着缝，右边还缺了个轮子，每走一步都在石板路上磕出“咯噔”脆响。她攥着拉杆的手心沁出冷汗，抬头时，细碎光斑落在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金。
公告栏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林羡被好奇心勾着挤到边缘，视线先撞进最顶端的烫金名字：高二（3）班江砚年级第一 总分712。她心里嘀咕“这分是人考的？”，往下扒拉好几页，才在倒数第七行看见自己：“林羡高二（3）班总分428”。
284分的差距，像条比赤道还长的裂缝。她瞬间蔫了——美术生保送资格就悬在这分数线上，再考砸一次就彻底清零。耳边蝉鸣忽然拔高，像倒计时蜂鸣，闹得她心口发慌，转身就想走。
可刚挪步，行李箱断轮就卡在石板缝里，她猛一拽，箱子往侧倾，裂口“嗤啦”吐出画板一角。下一秒，一只手稳稳托住箱侧——浅蓝校服袖口洗得发白，却熨着笔直折线，腕骨外侧一颗小痣，像无意点下的墨。
“需要帮忙吗？”男生声音偏低，带着冰汽水的颗粒感，比她低一个八度。
林羡顺着手臂往上看，男生额前碎发遮着眉眼，眸色极黑，像没点灯的夏夜湖面。旁边女生的小声议论飘进耳朵：“是江砚！真人比照片还好看……”
712本尊。林羡条件反射把箱子往后藏：“不用，我自己能行。”
江砚目光落在断轮上，没接话，单手提起30斤的箱子就走，只留一句：“东侧宿舍，顺路。”
林羡只好跟在他身后，看他的背影被阳光镀上毛边，像刚冲洗的底片。凤凰木的苦香混着他身上的洗衣粉味飘过来，她想起昨晚班群疯传的赌约——江砚发的“30天后月考，谁没进年级前90，就撕清华保送推荐表”，当时她还跟风回“哈哈哈”，现在笑不出来了——她就是“前90”里最软的柿子。
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江砚放下箱子，没急着走。他掏出便签，指甲轻轻一划写下：「9.1 晴欠一次行李箱，利息另计」，撕下来贴在林羡画板背面。字体是衡水体，却带着0.5的倾斜，像条隐藏函数。
林羡刚想追问“利息多少”，人已经走远。她低头，看见便签右下角极小的铅笔字：f(x)=a(x－h)?＋k，抛物线顶点坐标恰好是(30,90)。
30天，90分。这是江砚给她的函数预告。
下午三点，教室里吊扇“吱呀”转着，吹的风都是热的。班主任老赵拿着座次表敲黑板：“蛇形排位，先男后女。”
林羡站在队尾默念“别跟话唠坐”，结果老赵的声音砸下来：“林羡——江砚。
全班齐刷刷回头，目光里全是“扶贫”二字。林羡脑袋嗡的一声——712和428中间能塞下整个年级，现在却要挤在同一张课桌。
江砚先走到最后一排，把两张桌子并齐，顺手替她拉开里侧椅子。指尖在桌沿轻敲两下，声音低到只有她听见：“30天，90分，合作愉快。”
林羡懵了——她好像还没答应。
整个下午的课过得飞快，语文老师的文言文、数学老师的公式，听得林羡昏昏欲睡。江砚却始终坐得笔直，低头记笔记时睫毛垂落，专注得像尊雕塑。林羡偷偷瞥他，心里泛酸：要是自己也能这么专注，成绩也不至于数学常年60分、总排倒数了。
晚自习时，教室只剩笔尖划纸的“沙沙”声和吊扇响。林羡转着笔烦躁走神，无意间瞥见江砚的草稿纸——最上面写着“9.1 晴欠她一次行李箱”，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移开目光，掏出笔记本，凭着美术功底画了只断轮行李箱，旁边小字写：“9.1 晴欠他一声谢谢”。
江砚像是看不下去，从书包里掏出本笔记本丢过来。林羡挑眉，带着点小委屈问：“干嘛啊？”
“看书。”他头也没抬，声音依旧清冷。
林羡心里炸毛——她要是看得进去，至于排倒数？可翻开笔记本，里面是江砚整理的数学笔记，重点用红笔标注，例题解析、易错点提醒一目了然。看着工整的字迹，她的火气莫名消了一半，指尖摩挲着纸页，有点不好意思。
晚自习结束铃声响起，林羡收拾东西时，发现桌肚里多了本崭新错题本，蓝色封面贴着便利贴，是江砚的字迹：高二（3）班班规：1.同桌互助 2.每日1题，红笔批注 3.满20次A ，可兑换1个愿望——江砚」。
翻开第一页，竟是她中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三种解法，关键步骤红笔标注：“步骤分29，别丢。”
中考时这题她因步骤不全只拿了几分，如今看着江砚认真的字迹，心口像有只兔子乱撞。她想起画室里未完成的《蝉鸣》，缺的那颗高光亮片，好像被人递到了眼前。
江砚站在教室门口等她，指了指门外：“走吧，宿舍要关门了。”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蝉鸣停了，只有虫鸣声混着晚风，空气里满是夏夜的清凉。
“那个……谢谢你的错题本。”林羡小声开口。
江砚侧头看她，月光落在他眼里，像撒了把星星。他嘴角微扬，极淡的笑：“不用谢，班规第一条，同桌间互帮互助。”
到了宿舍楼下，林羡停下：“我到了。”江砚点点头，转身前忽然从书包里掏出只空玻璃罐，放在她手里——罐身贴着镭射标签：蓝星储蓄罐。
“每做对1题，投1颗蓝星，满20颗——”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羽毛落水面，“可兑换你的的任何愿望。”
说完，他转身走进夜色。林羡握着玻璃罐，心跳突兀错拍。晚风掠过，凤凰木叶哗啦啦翻动，像有人在提前翻倒计时的日历。
她低头看着罐身的标签，忽然觉得——和江砚做同桌，好像也不是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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