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万物凋零,一眼望出去全是灰扑扑的青砖和冻得发硬的泥土,树木花草大多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几棵四季常青的植物虽然幸免于难,但看起来也冷冰冰的没有太多的生气。
寂静的园子里一个裹着深灰色棉衣的妇人垂目走了过来,她的整颗脑袋几乎被帽子全部盖住,看不清楚相貌,脚步放得极轻,仿佛害怕惊动了什么一样。
后面跟着的丫环艰难地抱着厚厚一叠布料,她只能努力仰着头才能看清前面的路,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一主一仆穿过回廊,慢慢地走进一座精致的院子,跨进位于中间的主屋,里面摆设样样考究,却没有燃炭火,关上门窗仅仅是少了寒风扑面,温度比外面高不了多少。
回到屋里的小丫环没有那么拘谨了,将那一大摞布料放在桌上,用力地甩了甩手臂,抱怨道:“太太又给下这么多布料,小姐你得做到何年何月去啊?”
那妇人掀开顶上的帽子,头微抬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孙茹雪年初才刚满十五,却已经在半年前嫁为人妇。
“不管要做到什么时候都得做,”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婆婆方才又提起卫哥了,她怕是在怨我没本事,不能将他留在家中。”
“太太也忒不讲道理了!”小丫环采儿不高兴地撅起嘴,“出国留学是少爷自己要死要活闹着非要去的,老爷和太太自个儿都拦不住,小姐又哪里能做得了他的主?”
“他们不怪少爷不懂事,反倒怨上了小姐您,见天的想些招来磋磨人,这大户人家又不靠绣活维持生计,奴婢就没见过哪家夫人是整天没日没夜地做这缝补活计的。”
孙茹雪听她议论主家倒也没有生气,她素来性子和善,两人的年纪又只相差一岁,私底下和贴身丫环都如小姐妹般处着,况且这丫头也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
只叹了一声,提醒道:“你这些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外面可千万闭紧了嘴,若是被人听到了,免不了一顿责罚。”
“小姐放心,奴婢醒得的,”采儿依到她身边和她一起整理布料,“在这诺大的苏府里奴婢只和小姐一个人亲,其他人都当咱们是外人哩!”
孙茹雪被她的一番大实话勾起了伤心事,手中的动作不由地一顿,眼中泛起些许热意,差点没忍住掉下泪来。
早就听人说过小姑娘在家里是块宝,去到别人家就是根草,以前她还懵懵懂懂不太明白,嫁人这半年却充分地体会到其中的滋味。
她和丈夫苏英卫是打小定的亲事,以前从未曾见过面,只隐隐听说是个容貌俊俏的青年,还上了洋学,据说才华斐然。
孙茹雪极少出门,也从未接触过外男,不知道怎样的才算俊俏,她不识字,更不懂何谓才华,不过向来极少称赞人的爹爹都说他好,想来是极为不错的。
备嫁之前她也曾憧憬过未来和夫君的生活,她见识有限,想不到太多,但觉得像爹娘一样和和睦睦的就挺好。
哪里知道当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在婚床上,结果迎来的却是当着棒喝,她的新婚丈夫敷衍地挑开喜帕,看都不肯看她一眼就转身离去。
新婚之夜她枯坐房中,等到喜烛燃尽了,等到天气微明,都没能等到他回来,初夏的天气,她却有一种身处凛冬的感觉。
“小姐,”采儿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回忆,小丫环心疼地捧着她的手,“不如咱们回家里找老爷夫人做主吧!”
“这寒冬腊月的太太连炭也不许烧,还要你没日没夜地做绣活,这身体怎么熬得住?你看看你的手,都生冻疮了!”
她说的家,当然是指娘家,老爷夫人指的是她的生身父母,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亲生爹娘会真正地心疼她。
不过孙茹雪却摇了摇头,并且将手抽了回来:“这点小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不好去麻烦爹娘,免得他们为我忧心。”
采儿道:“奴婢知道小姐是怕气着了老爷夫人,可是你也不想想,万一你冻病了,他们岂不是更加伤心难过?”
这话虽然也有道理,不过孙茹雪思索片刻还是拒绝了她的提议,毕竟她不一定就会冻得病了,但父母知道她在苏家过的日子,却是一定会生气的。
“娘的身子向来不怎么好,若是气了个好歹,却是我的不孝了。”
主子左右劝不动,采儿也拿她没有办法,不过她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挨冻,霍地站起身道:“那我去管事那里要些炭来,总不好少夫人都开口了,他们还装不知道吧?”
孙茹雪没来得及阻拦,小丫环已经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她只能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赶紧追了过去,生怕万一起了争执她忍不下气会吃亏。
她自幼被拘在一方小天地,论体质比不上采儿好,等她略有几分气喘赶到管事之处的时候,小丫头已经跟人吵了起来,气得小脸通红。
“小姐可是苏家的大少奶奶,你们连炭火都不让用,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
“少奶奶来得正好,快管管你身边的小丫环吧!”管事的脸上的轻慢在看到她的瞬间变成了哭相,抢先诉起苦来。
“真不是小的不给你屋子里拨炭,主要是夫人吩咐在先,说少奶奶年轻体壮火气旺盛,用多了炭火怕燥热伤身,命小的等人晚些时日再送去。”
“你胡说八道!”采儿恨不得扑上去撕烂他的嘴,“小姐向来体虚偏寒,哪里来的什么火气?”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管事把手一摊,“府里的事情虽然是小的在分管,但一应事务还是夫人在做主,小的不过就是个跑腿的,少奶奶若是有疑虑,不如直接去问夫人好了。”
“你——”采儿还想据理力争,却被主子抓住手给拦住了。
“行了,采儿。”孙茹雪早知道多半是这样的结果,倒是没有太多的恼怒,冷淡地说道,“既然张管事做不了主,你再继续为难他也没有用。”
明明是这人看菜下碟,故意刁难她们!
采儿心下委屈,却也不能在外人面前拂了主子的面子,不然的话恐怕转头这府里就会传出她连身边的下人都管不好的流言。
“是,小姐。”
“跟我回去吧!”孙茹雪说罢带着她就往院外走。
“恭送少奶奶!”张管事在两人身后惺惺作态地躬身作揖。
采儿气得不行,扭头就想骂人,不过却被孙茹雪一把看抓住,她没敢挣脱,只能憋屈地被拉了出去。
等两人走出了院子,她刚重获自由,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姐,你真相信张管事说的话啊?”
“我信不信又有什么用呢?”孙茹雪一脸自嘲地反问,“你觉得我真的去跟婆婆对质,会有个什么样的结果?”
“奴婢不知道。”采儿诚实地摇了摇头。
“假如真是她吩咐的,大约是训斥我一顿,她一心为我着想,结果我却不理解她的‘苦心’。”孙茹雪嘲讽道。
“这也能叫为小姐你着想?”采儿一脸的难以置信,又追问道“那如果是张管事私底下做的呢?”
“少不了还是一通训斥,说我毫无大家少奶奶的气度,为了点小事闹得家宅不宁。”孙茹雪露出一丝苦笑,“如果不是拿捏准了婆婆的态度,一个下人又怎么敢欺到主子头上?”
“这、这实在是……”采儿绞尽脑汁才想出了一个形容词,“太荒唐了!”
左也训斥、右也训斥,仿佛小姐做什么都是错的。
“不行,这也太欺负人了!”她急得直跺脚,“再这样下去小姐非得被苏家人欺负死不可!咱们还是回孙家请老爷夫人作主吧!”
“我已嫁入了苏家,以后就是苏家的人了,”孙茹雪无奈地道,“爹娘便是找上他们,又能如何呢?况且我已经说过了,不想他们老人家为我的事烦心。”
“那难道就继续任人摆布?”采儿心里堵得要命。
“哪家媳妇不是这样过来的?”孙茹雪认命地道,“熬着熬着,总有一天会过去的。”
“小姐……”采儿看着她了无生机的样子,真是心疼坏了,正要劝她别灰心,再想想办法的时候,一个下人从转角处走了过来,她立即警惕地闭上了嘴。
“见过大少奶奶。”那是一个面色枯黄的中年人,见到两人立马上前见礼。
孙茹雪浅笑了一下正要将他打发走,偶一低头间却看见他手中提着的竹篮里,一团小东西轻轻动了一下,一双灵动的眼睛撞入眼帘。
她不由“咦”了一声,出声询问:“这是?”
“回大少奶奶的话,是后院看门的大黄前几天生下的小崽子,这只有点瘦弱,眼见是活不成了,小的打算带出去。”
至于带出去做什么,答案显而易见。
孙茹雪看着才巴掌大的小东西,心里不由生了些怜意,道:“不如把它交给我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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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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