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香是被生生颠醒的,她初时以为是队伍又启程了,后发觉两个丫鬟都不在,心中立刻警铃大响,扯开毡帘往外一看,驾马的人竟是那个名叫阿蛮的小丫头。
“阿蛮?你在做什么,快快停下!”
贺兰香花容失色,怒斥之后不见对方反应,便想去将缰绳夺到自己手中,结果看到对方指甲上还在滴落的森森血水,顿时惊了心魄。
阿蛮转脸看着她,一只手伸向她,手掌摊开,露出里面已被攥出汁水的莓果,汁水鲜红,与血水融为一起。
“吃不吃?”少女声音薄冷。
贺兰香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这时,马蹄声震耳,一柄长刀横到车前,巨响落下,刀刃生将车辕劈断,车马分离。
贺兰香尖叫一声,状况来不及弄清,人便已随车厢栽去,眼见便要共同粉身碎骨。
风声猎猎,残阳如血,谢折粗暴的厉吼响在她的耳边,如雷一般轰烈:“手给我!”
贺兰香闻声转脸,只见落日鲜红的余晖倾洒在青年眉目,那双黑沉的眼眸里似有火烧,清晰倒映出她此刻惊惶的模样。
她毫不犹豫,将手递去了他。
白软无暇的柔荑与青筋起伏的手臂缠在一起,瞬息之间,她便已落到一个安稳的怀中。
什么仇恨厌恶互不顺眼,全都不重要了,贺兰香环紧了谢折的腰,脸埋在他怀中,气喘吁吁。
两道强有力的心跳相贴,已分不清是谁的。
“为何害她?”
她听到谢折出声,声线冷硬骇人。
“害她就是害你,你与我族不共戴天,害你,需要什么理由。”
两句话落,贺兰香耳边除却风声,便是兵戈碰撞出的脆响。
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阿蛮沾满血的指甲。
贺兰香打了个寒颤,环在谢折腰间的手又紧了些,她成了没有庇护的雏鸟,只想将眼前的救命稻草搂紧,再紧。
谢折一手持刀,一手护紧了她的腰,无论如何出招,手未曾松过。
直到出现一声血肉撕开的扑哧闷响,贺兰香腰上的大掌松了,身子还被调换方向,变成正面向前,手冲缰绳。
“会骑马吗?”她耳后,谢折声音依旧沉稳有力。
贺兰香沉稳不了,压抑着哭腔摇头“不会!”
“不会也得会。”
谢折抓住她的手攥住缰绳,手掌在她的后腰轻拍一下,“手攥紧,身子挺直,要想不掉下去,就两腿用力夹住马腹,想要马走快就踢腹甩缰,想要它慢下来,就将缰绳后拉,学会了吗?”
贺兰香哽咽摇头,想扭身抱住他,谢折却抽身下马,冲着马臀一拍,骏马撒蹄,扬长而去。
马儿未出百尺,便遇领兵追来的崔懿严崖,他们先将抖成一团的贺兰香搀扶下马,又前去支援谢折。
谢折已与少女从马上打到马下,少女虽武力体力皆不敌谢折,却胜在身姿灵巧,十指指甲凌厉异常,次次直逼命门,不死也带血光。
如此之下,重刀反而成了累赘。
谢折扔掉刀,赤手空拳迎了上去,在指甲劈来的瞬间,一把扼住少女手腕,反手一折——
只听一声骨骼错位的脆响,少女的整个手腕都脱臼,再使不出半分力气。
可她也就只是皱了皱眉头,而后利用身姿优势,想从谢折腋下穿过,用另只手攻他后心。
谢折对她此举早有觉察,提前一步侧过身体,一掌劈在少女后颈之上。
也是这一眼,谢折看到了少女耳后的一小块墨色鹿头刺青。
这是蛮族王室的图腾。
“你到底是谁?”
谢折的声音也带了血气,“阿史那斯图是你什么人?”
少女被他那一掌劈得原本几近昏厥,闻言强行支撑起精神,用完好的那只手擦去嘴角新鲜血迹,死死盯着谢折道:“辽北走狗,不配直呼吾兄姓名。”
说话之间她将脱臼的胳膊强行推回原位,再度对谢折出招。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急于夺取谢折性命,而是把他步步往悬崖边缘逼。
“大郎休中这妖女诡计!回来!莫要恋战!”崔懿疾呼。
谢折当然意识到其中不对,他即便不回头看,也知身后是万丈悬崖。
于是他彻底下了死手,迈出步伐反逼回去,和少女位置调换,变成她被逼到悬崖边。
可就在这时,少女唇上竟浮现一丝诡异的笑,一字一顿道:
“辽北走狗,我要你给我父兄偿命。”
她对准悬崖一跃而下,临坠落,将指甲死死插进了谢折的盔甲,五指染血也不松开,如若拖人下地狱的修罗恶鬼。
“大郎!”
崔懿的呼喊声未落,崖边便已没了谢折的身影。
贺兰香眼睁睁看着谢折坠入悬崖,感受不到丝毫的开心或痛快,头脑中一片空白。
疾风呼啸,万物静寂。
等贺兰香一点点感受到身体的知觉,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跌坐在地上,双腿酸软颤抖。
*
“回大人,张德满已经诊过脉了,说是胎像稍有不稳,并无大碍,只需调理即可。”
日落西山,贺兰香躺在营帐中的简陋床褥上,听着外面卫兵对崔懿的汇报,心乱如麻。
所有人都派出去了,找了整整一天,依旧没有在悬崖下面发现谢折的踪迹。
她睁眼闭眼,都是马车散架时,谢折将她一把拉入怀中的画面。
他的怀抱那般结实,好像只要躲在外面,纵是刀山火海也不必害怕。
她这辈子都没想到,原来生与死这两件事,都可以由一个人带给他。
谢折,谢折……
可她眼下来不及关心谢折是死是活。
她只想知道谢折为了救她而生死不明,她会不会因此受到牵累,会不会被那姓崔的一怒之下砍了?
帐外传来崔懿的声音,嗓音比平日疲惫许多,“孩子没事就好。”
贺兰香松了口气。
起码暂时是安全的。
但她旋即想到,这个孩子本就是为保谢折而生,如果谢折的尸骨真的找到了,那她的性命还有留着的必要吗?
贺兰香面色失去血色,脑海中蓦然出现被屠戮的宣平侯府,倒在血泊里的几百号人,还有血肉烂入砖缝的谢晖……
细辛注意到她发白的脸,不由问:“主子可还有哪里不适?”
贺兰香将思绪拉回当下,余光瞥了眼帐外,小声交代:“等会你出去一趟,留心着点,看外面还有多少人。”
细辛虽不懂她话中含义,却也听话照做。
天黑之际,细辛回到帐中,对贺兰香道:“回主子,人都去找谢将军了,营地只有零星几个守卫。”
贺兰香的眼睛亮了起来,气息都因激动而变得急促。
冷静下来,她压低声音道:“夜深以后,你和春燕悄悄收拾东西,咱们趁乱离开。”
细辛怔住,下意识问:“往哪儿去?”
贺兰香斥她:“蠢丫头,当然能逃离这帮子凶神了。现在谢折的死活还不知道,可若是把他的尸骨找到了,我对他们还有什么用?再耗下去,鬼知道他们会不会把我和你俩杀了泄愤?”
细辛被贺兰香的话唬住,细想觉得不无道理,拉着春燕便观察起外面那几个士卒的动向。
半夜时分,月光惨白一片,铺了满地薄霜。
营帐中,贺兰香扒下身上未来得及换的脏衣,套上身修身便利的衣裳,又将脏衣塞进包袱里,准备逃到城里随便找个当铺当了。
视线落到衣服时,贺兰香看到上面一片暗红的血迹。
是谢折的血。
那般凶神恶煞的一个人,竟也有流血、生死未卜的时候。
贺兰香心上颤动了一下,此刻才意识到,原来谢折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活生生的一个人。
可也仅是一瞬,她的心便又硬了回去。
谁还不是爹生娘养的了?
他杀屠戮宣平侯府满门,杀自己亲弟弟时,怎么没想到对方身上有一半是留着与自己一样的血?
贺兰香将包袱系上,狠狠打了个死结。
机会不等人。
她要走,一定要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大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