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竹梢。
今晚,恰好也是满月。
容清洛立于亭中,持枪戒备。
高耸挺立的竹子拔地而起。
竹枝随风摇曳,覆盖满园成茵。
亭身隐于其间,飞檐流角在来自天际的疏朗月光下折射出琥珀般的莹润质地。
竹林遮挡住容清洛的身形,却未挡住自竹叶缝隙间倾泻而出的溶溶月辉。
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但实际上,今晚她和晏行铮能否绝处逢生,就看此刻。
婆娑竹影里,暗影与微光同时交织在容清洛神情凝重的脸上。
对讲机中不断报出的位置距离此处越来越近。
她凝神细听。
蓦然响起的一声藏獒吼叫,裹挟着威压,刺破这一隅的宁静。
凌乱的脚步声随之而来。
急促的呼吸声飘荡在空气中。
容清洛仔细分辨,大队人马的喧嚷声尚在远处。
快到近前的只是两人一兽。
容清洛屏住呼吸。
她迅速地拉动套筒,子弹上膛,将枪口对准距离亭子不远处的岔路口,密切注视着周遭的情况。
第一个出现在容清洛视野里的人是晏行铮。
他背上的那个人好像已经完全昏迷过去。
还没等容清洛看清楚那人的情况,一道迅猛的黑影从另一条路的暗影里窜出。
那是一只纯黑色的藏獒,高大凶猛,令人望而生畏。
可向来在刀口舔血的战士早已习惯血性拼杀,对此无所畏惧。
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已经逃不脱,晏行铮将背上的人放在路边,迎着扑面而来的藏獒打出数道飞拳。
从容清洛的角度看去,藏獒的身躯被晏行铮遮挡住,她不好开枪,只能不断调整位置,寻找射杀时机。
曾经在培训中、在训练场上,晏行铮教给容清洛胆量、胆识、胆略。
他说,做这一行的,要有端正纯粹、赤胆忠心的品德与信仰坚定、九死不悔的灵魂,更要有素质过硬的本领,英勇顽强、不怕牺牲的血性,视死如归的战斗意志,以及大无畏的英雄气概。
而今在真实的对抗中,她才真正对此有了些许领会。
容清洛看见英勇善战之人在险象环生时刻的冷静与定力,看见他无畏出击,看见他勇猛果敢,看见他锐不可当。
藏獒被揍得后退,脱离晏行铮的遮挡,暴露在容清洛的枪口范围内。
只见那藏獒因疼痛而怒嚎,再次跃起,向晏行铮扑去。
容清洛眯眼。
她移动枪口。
瞄准藏獒的双眼与眉心。
扣动扳机。
连贯的动作发生在转瞬之间。
三道枪声响起。
砰。
砰。
砰。
三枚子弹穿越空间。
穿过被月光铺满的竹叶。
穿过围墙内外交融的暗影与光亮。
穿过料峭春夜里的寒风。
穿透藏獒的皮肉与头骨。
三枪皆中。
藏獒应声而倒。
晏行铮已经做好和这紧追他不放的藏獒殊死搏斗的准备。
实际上,他也已经这么做了。
哪料三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枪声响起,藏獒猛烈的攻势戛然而止。
近在咫尺的血盆大口。
锋利瘆人的利齿獠牙。
奔腾在空中的巨大躯体。
都在顷刻之间,轰然倒地。
激起地上尘埃的刹那,也激荡出晏行铮胸中那一刻难以言表、不可名状的奇妙情绪。
好像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心。
仿佛神之一笔。
恍若天外来客。
那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也是本不该发生在这里的事。
却实实在在地出现了,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是谁,射出那三发子弹。
是谁,挽救他于危难。
是谁,在暗处拔刀相助。
是谁,在生与死的时刻,给予这极致的安全感。
那子弹穿透一切最终所打中的,究竟是倒下的藏獒,还是站立着的他。
回忆起刚刚电光火石之间印刻在脑海里的子弹来路,晏行铮顺着那个方位,望向一旁被围墙挡住的院落。
竹林掩映之间,露出一角飞檐。
仿佛心灵感应一般,他霍然明白一切。
此刻在萧宅之中,能帮助他的,唯有容清洛。
容清洛射击的能力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
她有这个水平。
晏行铮唇角露出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极淡微笑。
他脚下的石板路与这一面墙,笼罩在路灯的光亮之下。
透过花窗却只能隐约瞧见园内扶疏翠竹。
大片的竹林与林后假山之上的小亭被暗夜的黑影包裹。
那片朦胧的暗色里,晏行铮什么也看不清。
可莫名地,晏行铮能感觉到,容清洛就在竹林之后,就在飞檐之下。
隔着混沌的月色,与他遥遥相望。
她仿佛李白诗中描写的刺客一般——“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是他可以绝对信任、可以托付后背的存在。
晏行铮抬起右手,注视着那个方向,敬了一个标准的礼。
脑海中思绪纷飞,一切也只不过发生在弹指之间。
清冷注视着世间万物的那轮皎洁明月,照耀着此间一切,明晰着那无人知晓的怦然心动。
晏行铮没再浪费时间,重新将地上之人背起,转身继续往萧宅的侧门方向奔去。
望着晏行铮的背影,容清洛擦掉额头上滴落的汗珠。
还好,她反应不算慢,终于将这藏獒射杀。
然而险境还未结束,危机还未彻底解除。
几乎是晏行铮消失于她视线中的下一刻,便有一群人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追踪晏行铮的保镖们将至。
容清洛没有分毫犹豫,猛地抬腕,持着手枪对准与晏行铮逃跑路线截然相反的方向,扣动扳机。
几盏路灯应声而灭,半条路瞬间昏暗下来。
一个人硬是演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恰在此时,许多保镖来到这个岔路口,听到那昏暗路面传来的响动,便纷纷朝那个远离晏行铮的方向追去。
容清洛松下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手抖得厉害。
她扶住旁边的柱子,低头缓了一会儿。
擂鼓一般的心跳慢慢平息。
容清洛释然而笑。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晏行铮,你一定要平安。
趁着夜色,容清洛因为能听见对讲机里的各种命令,得以避开多队保镖,顺利逃出后院,把枪和对讲机放回那昏迷的保镖身上,然后潜回宴客厅,在卫生间整理好仪容,回到林裕身边。
*** ***
许是因快速奔跑有些颠簸,晏行铮背着的人醒来。
发觉背上动静,晏行铮一边狂奔,一边轻声宽慰他:“你放心,我会带你走出去的。”
那人只是沉默。
平叔的人控制住守在萧宅侧门的保镖们,成功接应晏行铮和其所救之人。
二人刚坐进后排,车便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出。
被救的那人认出驾驶座上正在开车的人是他的同伴,这才相信晏行铮和他是一边的人。
那人沙哑虚弱的声音在车内响起,他先是说了一长串地址,然后才道:“能把萧家扳倒的材料,我藏在那里。我早就撑不住了,现在还能喘气,无非就是想把这个消息传出来。如今我是真的支撑不住了,你们一定要去把材料取回,交上去,萧家必倒。”
然后他看向晏行铮:“没想到林裕身边的铮哥竟然是我们的人。谢谢你救了我。”
说罢,这人便在晏行铮怀里断了气。
晏行铮轻柔地为怀中人阖上双眸。
路灯透过车窗,照亮他眼角一抹晶莹泪珠。
是谁,在为谁,悲伤。
晏行铮降下窗户,清风吹拂进车内,搅动闭塞的悲恸。
没能留下姓名的人,便由这寒夜春风相送吧。
*** ***
这晚,在萧宅的暗处,经历着足够惊心动魄的逃亡与追捕。
宴饮却丝毫未被打断。
宴会结束,林裕带着容清洛早早离开。
二人回到林裕的别墅时,晏行铮已经在那里等候林裕多时。
林裕:“东西拿到了?”
晏行铮:“是,拿到了。”
林裕和晏行铮在书房聊到很晚。
容清洛因为临时有通告要赶,第二天上午需要坐飞机离开宁川市,去外省录节目,所以给林裕发过信息之后,便在林裕司机的护送下回到自己的住处,准备连夜收拾行李。
待林裕的人走后,容清洛收拾好行李,已经将近晚上十二点。
她却没有丝毫睡意。
晚上虽在林裕那里碰见了晏行铮,却只是匆匆一眼,瞧不出来他到底受伤没有,也不知道林裕会不会怀疑他。
容清洛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出现与晏行铮擦身而过的那个瞬间。
林裕走在前面,没有看见。
但是她一直默默注意着晏行铮,她看得很清楚,没有错过他低头的一刹那,在表面不羁的神情下,深藏着的一抹浓重的悲伤。
容清洛从没见过晏行铮这样。
他离开萧宅之后,看来是又发生了什么。
容清洛最终还是从床上坐起来,换好衣服,戴上墨镜和口罩,绕过楼外的盯梢,从车库开出一辆并未在她名下的车。
这是由她出钱,让吴焕晗替她买的车,林裕并不知道。
恰好可以用于不想被人发现的秘密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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