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蝉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千般愿院子里还亮着灯，他不清楚对方睡了没有。
此刻他靠在墙边，透过一扇落地窗看着那头的院子。呼出的雾气模糊了视线，陆鸣蝉伸出一根手指，歪歪斜斜画了一个爱心，立即被自己幼稚笑了。
床头柜上的手机传来“嗡、嗡”的振动声，他没有拉上窗帘，径直拿过手机躺在了床上，因为这样即便躺在床上也能看见千般愿那个古典雅致的院落。
微信的班群里不知道谁在传他要转回老家上学，此刻群里全是@他的消息，还有很多人私聊他问他什么情况。
陆鸣蝉在班上人缘很好，他篮球足球都很拿手，经常和班上男生约球。女生也很爱和他玩，美名其曰是他吊儿郎当的外表下有一颗细腻的心。
他在班群里礼貌的解释了几句，没有回复任何私聊。
在家庭群把他爸的转账领了，对他妈明天找家政上门的安排表示无异议之后，他继续往下翻了翻。
底下还有姜康发的消息，时间显示是下午。说他买了明天的票，过来玩几天。
姜康是他的好兄弟，两人是邻居，穿一条裤子长大。他昨天一到Z市就和姜康发了消息，姜康连扣了一排问号。他问陆鸣蝉，你走的那么突然是要回去找你的仙女吗？
陆鸣蝉暗自腹诽：没准是仙男。
打字告诉对方仓促离开的原因又补充了句明天他会去接车站接人之后，陆鸣蝉把手机插上充电器扔回了床头柜。
陆鸣蝉只开了一盏台灯，他盯着那院子，无声无息的睡着了。
只是睡的并不安稳。他梦见千般愿坐在医院小花园同那只蝉交流，眨眼一过也变成了蝉。一只青翠欲滴的蝉，连薄翅都含着青。
那只青蝉摇摇晃晃朝他飞来，陆鸣蝉伸出手掌想接住它，那蝉身却化作了一团青烟。伸手去抓，抓住了一支粉玫瑰。
“我家的花园里有一大片红玫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长出了一朵粉玫瑰。我想把它送给你。”
他在一片黑暗中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
“出去之后再说……”
玫瑰化为齑粉，在虚空中流转，隐约指向了一个方向。他朝那个方向奋力奔跑，黑暗中突然有了光亮，那是一大片玫瑰花田。
大风呼啸的刮，陆鸣蝉艰难的站定身子，看见空中花瓣飞舞，无数玫瑰簇拥着花田间站着的人。那人一袭白衣猎猎作响，长发纷飞，熟悉的单薄背影。
“千般愿！”他大声喊道。
那人猛的咳嗽一声，缓缓转过身来，嘴角溢出一道鲜红的血迹。那血珠顺着瘦削的下巴溅落在衣领上，飞速的染红了衣衫。
千般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当衣衫全部沾染上血色的时候，他勾了勾唇角，枯萎般倒了下去。
陆鸣蝉几乎是瞬间就惊醒了，他惊疑未定的缓了一会。
房间内那盏台灯依旧亮着，暖黄的光芒缓缓抚平了他的不安。窗外被一片雾气包裹，陆鸣蝉估摸着天快亮了，拿过手机一看，凌晨五点零三分。
千般愿却是已经不知道醒了多久，或者说根本没有睡过。
他此刻正在书案前练字。小叶紫檀的书案左边摆了一盏古旧的青琉璃灯，右侧一只长颈青花莲纹八宝抱月瓶，里边斜斜插着几根柳枝。
琉璃灯的光映着千般愿的脸和那支执笔的手，照亮了案台上叠着的几张半生熟宣纸，旁边是一本翻开的赵孟頫的《闲居赋》真迹。
写了几个字总觉得不满意，一道抛物线又进了废纸篓。
废纸篓快满了，最上层全是被揉成一团的废纸。
千般愿没有早起练字的习惯，只是每每心绪不宁时会翻出纸笔砚墨平复心情。他几乎枯坐了一晚上，小丫熬了半宿的荷叶莲子粥搁在旁边没动过。
另一头的陆鸣蝉也没睡着，他摸出手机打了快一个小时的王者。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外面时不时有鸟的鸣叫声。
他草草地洗漱了一把，准备上三楼露台欣赏一番晨间的湖景。
环形露台视角绝佳，将近270度都是湖景。
湖面出奇的辽阔，烟波浩渺。远处遥遥可见的建筑楼群是它的边界，连绵的树丛装饰在视角的边缘。湖水是深沉的翠，似大地的眼，沉默凝望着天空。今天是阴天，没有日头的踪迹。
湖心泛泛起涟漪，风的身影携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晨间的湖风微凉，陆鸣蝉被风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起身下楼。
转身的一瞬间好像瞥见楼下有一抹亮眼的红，他狐疑的回过头。露台外探出了一个脑袋往楼下看。
只见小丫鬼鬼祟祟的站在他家大门前左顾右盼，手里还拎着一只食盒。
“嘿！”
小丫吓的跳起来，循声而去却没有看见人。
陆鸣蝉早就把头伸回去了。
吓人的目的达到了，他快步流星地走下楼去。
小丫也反应过来那应该是陆鸣蝉的声音。
“还以为是个好人，没想到又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她小声嘟囔着。
“嘀咕什么呢？”陆鸣蝉在玄关处按了大门的开关，招了招手，示意她进来。
小丫瞪了他一眼，手却很轻的将那食盒放在门口。然后扭头就走，走出了一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感觉。
陆鸣蝉哭笑不得的看着她走了。
漆花的红木食盒泛着温润的光，他上前去把那食盒拾起，掂了掂，有点重量。
陆鸣蝉一把把那盖子掀开，上面那层是一碗莲子粥，粥旁用干荷叶垫着四个拳头大小的包子。
他挑了挑眉，虽然心间有些猜测，但亲眼看见难免有种不真实感。这是来给他送早餐的？
下面还有一层，陆鸣蝉没有打开。他脸上挂着一种诡异的笑容，拎着食盒一步一步的进了家门。
餐桌的防尘罩被他拽开，食盒放在桌面上，他打开了第二层。
海碗装着的牛肉面躺在食盒底部，还冒着袅袅热气。
切片的牛肉整整齐齐的码在面条上，汤色鲜美，添了细碎的葱花和香菜，香气扑鼻而来。
陆鸣蝉带着他诡异的笑容把那碗面吃完了，连汤都没剩一滴。
包子是鲜肉馅的，皮很薄，他就着粥两口一个。
刚好待会要出门去医院，小丫这一跑，他又有了现成的理由去找千般愿。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他妈发来的消息，说家政公司在门口了。
他走到玄关处看了一眼，一辆贴了家政公司标识的保姆车停在门口。得到他的点头允许，那辆车驶了进来，停往侧方的空地去了。
不多时，几位穿了工作服的家政阿姨提着工具箱训练有素的开始了工作。
陆鸣蝉交代了为首的家政阿姨几句话就出了门，他手上拎着方才小丫落下的食盒。
现在已经八点多了，雾气完全散了。
白天的院子在日光下终于和这个世界接轨，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消失了。院门是关着的，他抓着两侧的门环用力扣了扣。
门后传来脚步声，开门的却不是他心中所想之人。
“谢谢你做的早餐，很好吃。”陆鸣蝉把食盒递过去。
小丫原本还在介意早上的事情，听到他说这话，鼓囊囊的脸颊一下子漏了气。
“阿愿呢？”虽然陆不要脸和千般愿还不熟，但不妨碍他亲昵的称呼千般愿。
“主子在睡觉。”
陆不要脸点了点头，这个时间还在睡觉也很正常。
“主子一晚上没睡，这会才刚睡没多久……”
“嗯？”
“连我煮的粥都没喝……”小丫一脸失望。
陆鸣蝉沉思了片刻，他安慰了小丫几句，暗自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片别墅区面积太广阔，他差不多走了半个小时才到外围，打车到这偏僻的地方又花了四十多分钟。
医院那边他姥姥上午十点钟有个检查，老人家让他陪着，现在过去倒是刚好提前半小时。姜康下午两点到，到时候正好从医院出来接上他两人去吃点东西。
陆鸣蝉到医院的时候，他姥姥正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姥爷在后头推着轮椅。
他想起有人说一部分癌症患者在发现自己患癌后身体就会开始快速衰败，在检查出来前他们就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着。
他姥姥患的是肝癌，肝癌病人一般皮肤都很黄，但在他姥姥身上却没有看见这种症状。
据她自己说只是平时有些腹痛，但诊断书确确实实的写着肝癌晚期。
今天的检查主要是查看她的身体状况适合化疗还是保守治疗。期间基本没有陆鸣蝉什么事儿，他主打一个陪伴。
只是能不能走还得看姥姥放不放人。
回到病房之后陆鸣蝉自觉的打开了电视，他记得姥姥每天中午必看午间新闻。
“鸣鸣，那边住着还习惯吗？”
“还可以，就是走路的话离房子有点远。”
“考了驾照没有，让管家带你去提一辆车开着。”
“姥姥，我还没成年呢。”陆鸣蝉摸了摸后脑勺，又补充说：“我在对面商场的米家订了个平衡代步车，待会去提。”
其实车还得过两天到，但他一个人落得自在，生怕他姥姥会给他找个专属司机。
一看他姥姥又不说话，脸沉下来，陆鸣蝉就知道他这波赌对了。
他不敢再皮，迂回了一下：“不过我那边缺个打扫卫生的……姥姥您给我找个吧。”
“好，姥姥把曾妈给你叫过去，她之前也在那别墅待过一段时间。”
陆鸣蝉最后陪着老人家吃完了午饭，在他姥姥准备小憩一会的时候离开了医院。
小丫：？我的标配就是食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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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眼睛的面积一定小于湖
你也很少哭
为什么坐在你面前
就像站在湖边
细细的雾水就扯地连天
《冯唐诗百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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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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