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年关将近。
天空难得飘起细雪，落到地方一下子就不见了，这样细不可闻的雪，竟也渐渐攒起一点，薄薄敷在翘起的屋檐。
我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的事情越是希望想起，越是空白的彻底。偶尔有碎片黏连着记忆的边缘，随时会跳出，始终闷在里面，让人抓心挠肺。
我干脆抛在一边，想不起来说明不重要，重要的到时候自然能想起来。
禅院家合时宜地做出一些布置，门口多了松竹枝条，仆人们忙碌起来，管事跑上跑下，四处指挥，勒令整座宅子要在新年前焕然一新。
尽管他们准备了很多，仍是没有要过年的热闹感，说到底年节对于这里来说不过是固定的仪式，重要的是按部就班完成，而不是享受节日氛围。
洗衣的工作变得繁忙，衣服一箩筐一箩筐地送来，害得我每天腰酸背痛，和子阿姨拿给我两副手套，寒冷的感觉大大减轻，无法改变劳累的本质。
禅院家在某些地方格外排斥现代技术，和社会脱节好歹有个限度，都什么年代了，居然没有一台洗衣机。难道穿机器洗的衣服就是身份降格？好处是我不会失业，坏处是到了这种时期，要洗的东西无穷不尽，仿佛每一个布头都得翻出来重洗一遍，除了旧物，还有他们新买的各样东西，让人头晕眼花。
终于，到了新年的前一天，管事大发慈悲放了假。我瘫倒在榻榻米上，心想一会儿还得处理堆积如山的功课。
最近换了个新老师，原来的铃木老师回老家结婚去了。现在的老师对学生非常严厉，甚至会留课后作业，如果课堂提问回答不上来还会罚站。许多人不适应新的教学方式，在课间小声抱怨，她们怀念原来的老师，他性格温吞，上课无趣，经常只是干巴巴地念教材，从不管下面的学生在做什么，对于不想听课的学生来说反倒是优点。
对于我来说，在学堂里，在对着黑板的时候，我有一种远离禅院家的感觉，一切变的很轻盈，知识自然地流进大脑，和过去连接在一起，有时候我觉得没有任何东西改变过。这让我对学习产生亲切，况且这些东西是我所需要的。
在睡觉的地方我无法静心学习，那里甚至没有一张桌子。甚尔说很欢迎我给他那儿熏陶出一点助眠氛围，于是我将课本堆在这里，晚上过来写作业。
我咬着笔头，不禁又想起遗忘之事，盯着刚刚写下的日期出神。
十二月三十一日。
三十一日。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忘记。
我跳了起来。
生日！
虽然只是我的推测，但甚尔的生日很大概率在冬至那天，之前我有心想向他求证，拖着拖着就忘记了，这阵子我只想着自己的事情，不知不觉到了这个月的最后一天。
甚尔一直帮助我，我却连他的生日都忘记了。
我瞄向在旁边打盹的甚尔，轻轻咳了一声。
他若有所觉地睁开眼睛。
“那个，甚尔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呀。”我期期艾艾道。
“生日？昨天吧。”
可恶，居然不是冬至，而且还是错过了。
我正想着怎么弥补这件事，他又开口道：“说起来，今天是几号来着。”
我告诉他日期。
“啊，原来才三十一号。”甚尔打了个哈欠，“那就是今天。”
喜悦登时而来，我激动地像是自己才是过生日的人。
和我的情绪澎湃截然相反，他依旧十分平静。
“祥子很喜欢过生日吗？”
当然啦，如果生日也是节日的一种，它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节日，是我一年当中最快乐的一天。这天，妈妈会满足我的一切愿望，甚至陪伴我一整天，尽管半夜她会匆匆离去。
早上是一碗乌冬面，中午会出去吃平时不舍得去的餐馆，晚上她会做一切我爱吃的东西，不管接下来要吃多少天的剩菜。妈妈说生日是庆祝一个人的出生，感谢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那天她会对我说无数句“生日快乐”，她希望我是这天最幸福的人。
这些话我咽回肚子里。
除了平静，他的脸上更多是不解。
像是一记重锤，我的兴奋在一瞬间抽干，全数化为难过。
没有人会庆祝他的出生，他听到的只有诅咒的话语，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是生日，所以他从不期待这一天，每年的这一天同平常的任何一天没有任何区别。
当我冷静下来，甚至产生某种羞愧，像是自己偷走了别人的生日。
我不是也忘记了吗？即便今天还没过，也来不及准备任何东西，干巴巴地说一声生日快乐，好自我满足吗？
不，那并不是我的想法。
“是的，我喜欢这一天。明明不是节日，却因为某个人的存在变得特别。”我挪到他的身前，“甚尔，今天本来只是新年的前一天，可它成为了你诞生的那一天，变成了一个特别的日子，这让我有一种在触摸奇迹的感觉。”
“生日快乐。”
他轻轻扭过头去，不再和我对视，身体明显绷起。
我挪到另一头，碰了碰他的脸，轻轻捧住，又一次重复道。
“生日快乐，甚尔。”
“……重复那种东西，又有什么意义。”
“任何话语，只要不断重复就会注入力量。”我弯了弯眼睛，“我想要让甚尔在这一天变得快乐，在之后的每一天变得快乐。”
他变得有些尖刻的刺软了下去。
“你真是顽固啊。”
“怎么样，像不像一句咒语。”我又笑着重复了一遍。
他撇撇嘴角，接受了这句魔咒。
之后我煮了乌冬面，因为饥饿，很不正宗地多加了很多配菜，简直变成了火锅。食物是用来吃的，最重要的是味道，烹饪方式不重要。结果汤都喝空了，两个人抱着肚子倒在地上，我很响亮地打了个嗝。
甚尔哈哈大笑。
“说是要煮给我吃，结果你的胃口最好。”
“明明你也没少吃吧，还不是一样撑得不能动弹。”
接下来一个月都不想吃面了，我痛苦地想道。
真的太——撑了。不光是食道，感觉气管里都塞满食物，到了呼吸不畅的地步。
碗筷静静摆在桌子上，没有人有余力起身去收拾。
就放在那里吧。
为了得到新鲜空气，我吃力地披上衣服，挪到外面的小廊，力气彻底用完，勉强靠在门边上，他跟随出来，比我还不成样子的倒在旁边。
寒冷的空气吸进身体里，像是嚼了满口的碎冰，反倒畅快。
我对着黑漆漆的天空发呆，肚子撑得难受，又无比满足。
“甚尔，马上就是新年了呢。”
他嘴角噙着笑意，目光变得很柔和。
“是啊。”
时间悄悄流逝。
一朵烟花绽放在空中，短暂照亮夜幕。
随即更多的火光亮起，喧嚣响彻天际。
我们静静看着这场庆祝新年的烟花。
烟花很遥远，可是我们挨得很近。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声音淹没在满天的烟花里。
“话说这寒酸的纸片是什么？”
“生…生日礼物。”我左顾右盼，“是肩部按摩券哦，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肩部酸痛，按摩师小祥随时为您服务。”
甚尔咕哝了一声，还是收好了。
“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的！”我闭上眼睛，双手合一，由衷忏悔道。
他怀疑地眯起眼睛。
我迅速来到客户的身后，殷勤地捏起他的肩膀。
“怎么样，这是生日当天额外附赠的体验装哦。”我使出最精湛的技术，“是不是稍微品味出这份按摩券的价值了。”
可恶，这家伙的肩膀还真是难捏。
我试图调整力道，不小心重重一锤。
“啊，这个很不错。”
可恶，给自己挖坑了。但是不能在这里露怯。
看祥子大人的超级大锤按摩法！
他喟叹出声。
最终，祥子师傅力竭倒下。
新的一年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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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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