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不惊慌，也不感到诧异，像是进门前招手邀我进屋时那样松弛。
尸体没有外伤，附近也没有血渍，不排除已经擦掉的可能性。
不过都大摇大摆地放在这里了，其他痕迹还有那么重要吗？
逃跑，也没用吧。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丢失警惕心的呢？
“放心，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他不怀好意地笑道，比起我发现尸体这件事，似乎我的反应更令他感兴趣。
“她是谁？”
身体，好沉重。
他的嘴一张一合，好像说着什么。
明明该是高度紧张的场面，我的注意力反而涣散起来，我竭力去听，其他知觉跟着听觉远去，身体好像变成别人的身体，如同隔线操控木偶般陌生。
两眼一黑，我昏死过去。
陌生的天花板。
意识重回躯体。我感到自己依旧躺着，刚刚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说不定真的是一场梦，我只是在榻榻米上睡着了。
我闭上眼睛，身上的柔软铺子昭示我试图逃避的现实。干脆就这么一直躺着吧。不想去面对任何事情了，为什么只是下雨天散个步，还能遇到这么些倒霉事啊。睡着吧，睡着了一定能回到想回去的地方，
我睁开眼睛。
果然还在这个地方。
禅院甚尔看我醒来，哼笑一声：“在别人家翻箱倒柜，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自己倒是吓晕过去了。”
根本没有翻箱倒柜，而且我不是吓晕的，是累的！是前几天干活干的！
“她是谁？”我问出口的却仍是这一句。
他咂了一声，一副情愿回答又不情愿解释的样子，最后粗鲁地拍了拍肚子，做出一个隆起的滑稽姿势。
什么东西，难道他饿了吗？
哦哦哦！原来是那个意思。
太抽象了吧！她是我妈妈，因为生病或者意外不幸身故，正常应该这么解释吧！
“总之，过几天会有人来搬走的。”他用处理废置家具的口吻总结道。
冷淡。
现在天气依然炎热，久不处置的尸身散发出气味，这气味还在不断加剧，他宁愿和尸体共居一室，也不愿意费心处理吗？
我无法理解他同母亲这样冷漠的关系，他会把昏迷的陌生的我搬到床铺上，耐心等我醒来，对待母亲的遗体如此不管不问。
或许正因为不是陌生人，何况我才是那个陌生人，不应该置喙别人的做法。
就结果而言，我的做法同他没什么不同。
“是生病吗？”
“大概吧。”
“会埋葬在哪里呢？”
“谁知道呢，这里处理尸体的办法多的是。”
“埋在门口的柿子树下，可以吗？”我突然冒出一句违背本愿的话，“这样柿子说不定会变好吃，这么漂亮的柿子树结出的果子居然这么难吃真是太可惜了，而且厨房有个柿子婆婆做柿饼特别好吃……”
我在说什么啊。
“对不起。”我嗫嚅着，完全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了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对我干涉他做法的行为生出怒意，反倒大笑出声。
继续笑。
继续笑。
我的愧疚在他的笑声中烟消云散。
“那就这么做吧。”他拍板。
我反而成了惊讶的那方。这么离谱的提案居然真的会有人采纳。
他马上起身去取来工具。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仍是昏蒙蒙的，躲在厚重的云层后头窥视下面的一切。
我不知道该不该帮忙，帮忙很奇怪，不帮忙也很奇怪，目睹一个刚见两面的人埋尸更是怪异。在同一天同一个地点，从吃柿子到埋尸体，一切显得这么荒唐。
“你怎么出来了？”他看过来，似乎不觉得这件事还同我有关。
“我来帮你吧？”
“说不定会有诅咒，你还是待在那儿吧。”
尽管不觉得会诞生诅咒，我还是待在原地。根据我少得可怜的咒术知识，只有术师会在刚死亡时诞生诅咒，咒力在失去躯体的束缚时最容易失控生发出诅咒，除此之外，诅咒对普通的尸体没有兴趣，不会受此吸引，诅咒是人类的负面情绪，自然只同活人相关。因为尸体，旁边的活人产生负面情绪，那便另当别论了。
他绕着柿子树走了半圈，打量着哪一块土地是合适的。
柿树在不轻不重的风吹下簌簌晃动，似乎在期待新人的陪伴。
他很快选定了位置。
一铲，一铲。
禅院甚尔身上的肌肉果真不是摆设，和服丝毫不能阻碍力量的流转，的确没有我帮忙的余地。
很快，一个深坑出现。
他放下铲子，转身回屋，将陌生的母亲带来。
我突然产生一种羡慕，我永远无法亲手埋葬自己的母亲，甚至现在都不知道她在哪儿。禅院甚尔说这里处理尸体的办法多的是，什么样的地方会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呢？不该让他们带走母亲的，可我又能做到什么？
无力感传来。
“砰——”
重重的尸身砸进坑里。
人死后，□□会变笨重，或许灵魂负担着一部分身体，当灵魂离开后，身体变成了物件，不再有生命的轻盈。
在这个奇怪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生前的美貌，死亡都不能将其彻底破坏。
他似乎朝下面看了一眼。
依旧是一铲一铲，倒错的土重新回归原来的地方，除了坑坑洼洼的地面，什么变化都没有。
他的呼吸仍是平静的，不曾喘一口气。
“要做个墓碑吗？”
他摇摇头，抚了抚柿子树。
这棵树就是墓碑，我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死在一棵树下，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我的埋骨之地会是哪里？
“就这样吧，被那些人带走也不好好好下葬的。”他对我说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雨停了，我该走了。
“祥子，以后也常来吧。”他倚在房前，同沉默的柿树待在一起。
我挥挥手，不知道再见面是好事还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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