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毓庆宫

乾清宫与胤禛所居宫院相隔不算太远,守门太监远远瞧见胤祥,脸上立刻堆起熟稔的笑,“给十三阿哥请安,贝勒爷刚回来不久,正在……。”还未说完,胤祥已一阵风似的卷了进去

胤禛正伏案批示旗下佐领送来的几份文书,听见脚步声急促,一抬头,便看到胤祥带着一身寒气闯入,暖帽上还有未化的雪粒。

“四哥!”胤祥喘着粗气,胸口微微起伏。

“怎么了?慌成这样,莫不是被汗阿玛训了。”宫内处处是眼线,胤祥前脚进乾清宫,后脚该知道的人便都知道了。胤禛了解这个弟弟,若非天大的事,断不会如此失态,他起身提起炕桌暖炉上温着的茶壶,斟了一杯递过去,“不着急,慢慢说。”

胤祥顾不得烫,仰头灌了一大口,“……汗阿玛,让我明日去毓庆宫帮太子做事……”他紧盯着胤禛,“四哥,汗阿玛这……我心里没底。”

窗外雪下得正紧,漫天飞絮,无声无息。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胤禛的神情。他一个眼神,屋内原本侍立的宫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下,门被合拢,隔绝了外面的暴风雪。

“坐下说。”胤禛先撩袍坐回,指了指对面。他没急着分析圣意,反而提起胤祥刚喝的那杯茶,“武夷山进宫的岩茶,汗阿玛前日赏的。味道如何?”

胤祥愣了,他没料到四哥会先问这个,“……苦后回甘,似乎有些果香……弟弟方才心急,没细品。”

“牛饮。”胤禛笑斥道,这才切入正题,“你心里没底,觉得福祸难料,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老三,汗阿玛对你有了别的看法,要借你敲打谁,是吗?”

胤祥重重点头,“四哥知我!太子那边……水太深了。我这样贸然撞进去,只怕……”

“只怕行差踏错,不但无功反惹祸上身。”胤禛替他说完后半句,“那你先告诉四哥,汗阿玛最后叮嘱你的,原话是什么?”

胤祥立即道,“汗阿玛说:太子是你兄长,亦关乎国本。去了要谨守本分,勤勉做事,多看多学,少言少语。”

“关键就在这谨守本分和少言少语上。汗阿玛这是在给你划道儿啊。”胤禛轻叩桌面,“直郡王近来对太子多有不敬……东宫也确实需要几个“自己人”办事。”

“自己人?”

见胤祥仍有困惑,胤禛进一步点明,“前日,南方进了一批缎子,本是送毓庆宫的,半路被直郡王碰见直接夺了。”

“竟如此直白嚣张。”胤祥倒抽一口冷气。

“不怪你不知道,汗阿玛怕生出事端压了消息,四哥当时恰好在乾清宫伴驾听到罢了,太子被当众下脸,还得故作大方。”胤禛摇头,走到胤祥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弟弟眼底尚未平息的惊涛,“太子性子骄矜,但对兄弟们面上还算宽和。他身边各色人等混杂,有真心辅佐的,也有趋炎附势的,你初来乍到,不必急于结交,更不要轻信他人,凡事多留心眼。刚出了直郡王的事,他多半会先晾着你,拿琐事试探。你沉得住气办好便是。”

胤祥喉结滚动,用力点头,表示明白。

“还有,朝臣议论,尤其是关乎其他兄弟的,除非太子主动问起,绝不可妄加评议。在毓庆宫的所见所闻,除汗阿玛垂询,对任何人都不能多说一个字。”

烛火摇曳,兄弟二人低声商议了许久,直至天色彻底暗沉。胤禛事无巨细,将毓庆宫的人事、太子的性情习惯等,凡是自己知道的,都细细告诉胤祥。最后化作:“记着,四哥总在。”

翌日清晨,雪后初霁,阳光照在琉璃瓦上的积雪,反射出刺目的光。

东宫气派非比寻常,宫人内侍举止间都是不同别处的谨慎与矜持。胤祥被引至偏殿等候,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才听得外面太监细软的请安。

太子胤礽缓步而入。他今日穿着一身明黄色常服,腰束玉带,浑身上下尽是身为储君的孤傲。他似是刚起,神色慵懒。

胤祥利落地打下马蹄袖,跪地行礼,并未被立刻叫起。

太子在上首的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坐下,慢悠悠拨弄了一会儿的盖碗,半晌才开口,“起来吧。”

“谢太子。”胤祥的腿脚已有些发麻,勉力立起。

“叫二哥便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多礼”太子对他的恭顺还算满意,“你年少识浅,到了孤这里,好好看着就是。眼下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嗯……前日詹事府整理了一批河工、漕运的旧档奏议,你去帮看着,熟悉熟悉条陈章程,免得睁眼瞎。”他顿了顿,“不明之处问詹事府官员即可,不必时时来扰孤。”

这差事琐碎边缘,分明是防备。胤祥躬身应道,“是,臣弟明白。”

胤礽还有别的事情,示意一旁的内侍带胤祥去取旧档,随即又想起什么,添了一句,“对了,若是底下人轻慢无礼,直接来寻孤。”

一连半个多月,胤祥埋首于半人高的故纸堆。这些陈旧奏议旧档年代久远,字迹洇漫,枯燥无味,不像是阿哥该干的活计。胤祥无半分怨言,挽起袖口,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亲自将一摞摞沉重的档案从木箱中搬出,按照年份、地域、事由逐一检视、分类,动作不疾不徐。在他看来,这些不是无用的故纸文书,而是关乎国计民生的记录。耳房内寂静,詹事府官员们碍于胤祥身份,并不主动与其攀谈,只偶尔胤祥询问难以辨认的批注或晦涩的术语时客气解答。两下相安,竟是难得的自在。

再次踏入毓庆宫正殿之前,胤祥正对着一份永定河分水减淤的争议记录出神。太子扔下的粉彩茶盅正好在刚进来的胤祥脚边砸个粉碎,殿内的宫人们个个噤若寒蝉,跪倒一片。总管太监何柱儿朝胤祥投来求救的眼神,转身忙着安抚被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的太子。

“好,好一个直郡王!好一个胤禔,他眼里还有孤这个太子吗!”戾气几乎要冲破殿顶。

原是江南织造曹家送来几位调教好的伶人,被直郡王府的人见了,一口一个王爷操劳国事,需听戏解乏,二话不说就上来拿人,护送的内务府官员不敢阻拦,就这么着被截走了。

前有夺缎,后有抢人,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更何况太子。

胤礽抬手又将桌面上好的端砚狠狠扫落,声音阴冷,“十三弟,你说孤该如何谢谢咱们这位直郡王?”

浓黑的墨汁在空气中泼开,污了青金地砖,也溅上了胤祥的袍角。胤祥垂眸扫过墨点,弯下腰拾起端砚。何柱儿机灵地递上布巾,他接过将砚台边缘残留的墨迹细细擦净放回大案上。

“二哥,为了几个戏子气坏身子,不值当。”

“不值当?一次两次蹬鼻子上脸,难道要孤忍下这口气?”

“正因直郡王意在挑衅,二哥才更不宜动怒。”胤祥迎上太子不善的目光,语气平和,“您是储君,若因为这么几个人大动干戈,只怕朝臣会认为当朝太子不容兄长,汗阿玛也会觉得二哥气量狭小。”

“照你这么说,孤还得再给他送几个伶人?”胤礽冷笑,“老十三,你对老三可没这么忍让。”

“忍?臣弟何曾说过这个字。”胤祥向前半步,不带半点生气,“二哥,有些事情藏在底下……”

胤礽并非蠢人,只是常年居于高位,被胤禔一再下面子,怒火攻心之下难免失智。此刻被点破关窍,那邪火转向了更阴冷的方向。直郡王所恃不过两样:圣眷和军功,圣眷暂且不论,军功……他在军中经营多年,门人旧部遍布,这其中,难道就真的毫无错漏,经得起细查?

太子眼睛微眯,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他屏退左右,只留下何柱儿在门外。胤礽盯着胤祥看了许久,殿内只有炭盆噼啪的爆响。忽然,他起身走到胤祥跟前,亲自拉着胤祥坐下,“老十三,你很好。”笑意未达眼底,“二哥以前只觉得你性子直,没想到还有这份玲珑心。看来汗阿玛让你来我这儿,是知人善任。”

太子话里意味难辨。胤祥姿态愈恭,依旧垂着眼,“臣弟愚钝,只想为二哥分忧,为汗阿玛分忧。”

“你的赤子之心,孤看到了。”胤礽拍拍他肩膀,“旧档不必再整了,詹事府那群又不是吃干饭的。日后就跟在孤身边,奏事题本你先看过,拣重要的呈给孤。另外,与各部院往来的寻常文书,你也帮着核阅。”

这便是将东宫一部分实务交到了胤祥手中。

此后,胤祥真正融入毓庆宫运转。他处理太子交办的各项事务,分寸拿捏得极好。该决断的,迅速果断;该请示的,绝不擅专。面对各部官员和前来回事的属官,他态度谦和有礼。太子冷眼旁观,见他处事井井有条,对自己恭敬有加,对其他阿哥也无私下往来的迹象,心中最后那点不信任渐渐消散,偶尔与心腹议事,也不再完全避着他。

关于直郡王在军中“可能”存在的疏漏,二人再未提起。但东宫属官中,自有人心领神会,开始不着痕迹地搜寻相关讯息,一切都在静水深流下进行。

康熙对东宫动静洞若观火。直郡王的跋扈本就是他一手促成。他乐于见太子运用权术制衡兄弟,但前提是,这权术不能逾越底线,必须在他的掌控之下。至于胤祥……这个渐露头角的儿子,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忠心的辅佐者,还是别有心思的投机者,他还要再看清楚。

他不急,甚至期待这场在他默许下的兄弟阋墙,能激出怎样的浪花。风浪之中,方能磨炼出真正的砥柱。

不久,一份关于直郡王麾下副将涉嫌虚报兵马、冒领钱粮的密折,经都察院一位不起眼的御史之手,递到御前。证据算不上十分确凿,却足以引人注目。

康熙阅后,留中不发。

数日后,议西北军务的御前会议上,康熙忽然问起直郡王军中粮饷辎重核查之事,胤禔一时未能完全答对。虽未深究,只以“日后需加倍严谨”轻轻放过,但嗅觉敏锐者,已从中嗅到了来自东宫反击的气息。

老大抢老二的缎子和女人是真实发生的。

抢缎子事件见清人笔记,当时还有老八参与。

抢底下孝敬给太子的女人见传教士信件,传教士记录太子知道后极其生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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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毓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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