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慢儿点，你个小兔崽子！”
“记得还是一包盐和一瓶酱油，别在路边贪玩，早点回家！”两位老人倚在门口高喊。
“外公外婆，我很快就回来，你们先进屋吧，别冻着身体，等我哦！”许祈边跑边回头，还不忘朝老人家招手示意，直到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小巷中。
两位老人相视一笑，无奈摇头。“老伴儿啊，小祈这孩子真像你，知足常乐。小小年纪跟着我们俩老头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但他从来不怨什么。”外婆苦笑，握着拐杖的双手微微颤抖。“与其说这孩子知足常乐，不如说他从小懂事。到底是我们亏欠了他......”外公轻拍外婆的后背，喃喃自语。
两人缄默不言，在门口站立许久。冷风呼啸而过，刮得老人家双耳通红。枝丫光秃，地面积雪深厚，天空一片苍茫。一片雪花飘落在外公脸上，凉意袭来，老人家一个激灵才回过神来。“走吧，老伴，该进屋了，小兔崽子回来看见你一直在门口，会生气的。”说完蹑手蹑脚搀扶对门口发着呆的老太太。
外婆微微点头，眼神中藏着一丝痛楚，在外公轻轻搀扶下，佝偻着腰，缓慢地朝屋内挪步。
“马上是小祈的生日了。”苍老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屋子间回荡，仅在一段时间内，外婆的嗓音就哑得不成样子。
外公身形一顿，良久才说道：“还有零钱吗？今年的生日给小兔崽子买一个蛋糕吧。”说完低下头，笑得有些勉强。
“今年说什么也要给这孩子买一个蛋糕，从前这孩子过生日只让我煎荷包蛋，还说自己不爱吃蛋糕。可我发现啊，有次小祈和我出门摆摊，说自己去厕所，却一个人溜到蛋糕店门口趴在橱窗外看了很久。要不是隔壁王婶经过，我都不知道原来这孩子很想吃蛋糕......”外婆哽咽，说着还悄悄抹一把眼泪。
“今年无论如何也要满足孩子的心愿。”外公温和地笑着，眼中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雪花越落越急，残缺的枝丫堆积着雪块，菜地颗粒无收，天地间茫茫一片，世界只是一片无人问津的素白。
“妈妈，阿然如果还在，也有六岁了吧。”小男孩洗着草莓，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陆玟闻言一叹，眼神中一抹沉痛闪过，这小子平常从不在她面前轻易提起阿然，除了12月18日这个特殊的日子，而今天正是12月18日。
陆玟放下手中的大学课本教案，接过小男孩洗的草莓，故作轻松道：“阿叙，还记得弟弟生日呢！”
小男孩闻言放下手中清洗的草莓，转头望着陆玟，一脸正色道：“我不会忘记的。弟弟的生日是12月18日，他最爱吃草莓蛋糕。”
陆玟一滞，知道就算自己怕大儿子伤心故意不提阿然的事，也阻止不了儿子的一颗思念之心，终于故作不了轻松状，轻轻招手让小男孩过来，慢慢抚摸他的脊背叹道：“阿然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是妈妈相信，他一定在没有痛苦的地方幸福生活，他一定也希望我们好好生活下去。”说完又安抚着小男孩的脑袋，眼里一片痛惜与哀伤。
小男孩再也憋不住情绪，眼泪大颗大颗坠落，却仍倔强地抬起头，试图让眼泪倒流回眼眶，“妈妈，阿然喜欢吃草莓，我想每年的今天为他买草莓蛋糕，放到他的墓碑前，这样他就不会在没有哥哥的地方大哭了。”陆玟红着眼眶听他孩子气的誓言欣慰点头，看着怀里缩成一团的男孩抽泣，又抱得更紧了些。
陆玟沉默不语了一会儿，又微微一笑，“是啊，你弟弟这个小馋猫，有了草莓蛋糕就不哭不闹，可好哄了。”
“妈妈，我相信阿然在另一个世界不会有痛苦的，他会一直健健康康，无忧无虑。”小男孩抬起头，注视着陆玟的眼睛，信誓旦旦地保证。
“乖，妈妈也相信。”
许祈抱着盐和酱油，在冰天雪地里小跑着。结冰的地面很滑，过路的成年人都不敢迈开大步走，但是许祈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帮外公外婆快点买到盐和酱油而已。“扑通！”一声巨响，许祈狠狠滑倒摔在地上，由于惯性作用连滚带爬往前俯冲了十多米，还好冬天衣服够厚才没造成身体擦伤，可即便穿着外婆做的大棉袄，却还是擦了一身积雪污垢，乱蓬蓬的头发顶着几片白花花的雪，被刺骨冷风刮的小脸已经通红一片，脸颊细嫩的皮肤也开始有破裂的痕迹，盐和酱油早就滚落到街边某个角落没有影儿了，好不狼狈。
许祈吃痛微微皱眉，撑起身子站了起来，焦急地环顾四周寻找跌落的东西。
“小弟弟，在找这个吗？”许祈闻言望去，一个精致漂亮的男孩手里捧着盐和酱油，好奇地打量他。许祈不爱与陌生人说话，而面前这个男孩最多只让他有多看几眼的想法，却没有说话的**，他警惕地盯着男孩，微微点头。
男孩笑颜舒展，眼睛笑成一弯上挑的月牙，露出的小虎牙洁白明亮，为精致的脸庞更添几分可爱。他缓缓走到许祈身边，将东西递给他，笑着问：“你也是经过这条路吗？我正好去引星路附近的蛋糕店，和你一起走吧。”许祈刚想找理由拒绝，左思右想后却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因为自己真的要尽快回家，免得外公外婆担心。男孩微微侧头，看见他纠结的小脸和几次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眼神，心里了然，又不经觉得好笑。
两人并肩走在引星路这条道上，双方默默无言。男孩最先打破空气中微妙的气氛：“小弟弟，怎么称呼你呀，哦对了，我叫何叙，你可以喊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阿叙。”说完又扭头看许祈的反应。
许祈微微一瞥，何叙眼眸深邃漂亮，目光炽热，正带着明显的笑意盯着他，使得原本不爱说话的他更加不自然地别过头，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许祈。”
何叙不经觉得许祈的反应有趣又可爱，像是不满意似的，像大人逗小孩的语气般继续追问：“许祈？小弟弟，介绍要说完整，你总要告诉我是哪个qi吧？”
许祈抿着嘴，慢慢抬眼与何叙对视，见他笑意晏晏，又果断撇开目光，声若蚊蝇地说道：“祈愿的‘祈’。”
虽然许祈声音细如蚊蝇，但何叙还是很贴心地俯身听清楚了，随即又嘴角上挑，露出明晃晃的小虎牙，微微一笑道：“祈愿的祈，祈福的祈，真好听的名字，你妈妈肯定很盼望你的到来，肯定很爱你喔！”
闻言许祈脸色一暗，抬眼直逼何叙的眸子，眼神里已经有毫不掩饰的愠怒和无法化开的悲伤。
何叙下意识一惊，他不明白许祈与妈妈之间的事情，却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搂住许祈的肩膀，语气充满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名字而已。”
听到何叙愧疚的道歉后，许祈脸色微缓，眼眸中晦暗不明的情绪逐渐退去，只剩一片无可奈何的茫然，低下头又一声不吭。
两人在冰天雪地下缓慢步行，何叙搂着许祈瘦小的双肩，找各种轻松愉悦的话题试图转移许祈的注意力，可不管何叙说什么，许祈都是平日里见到外人的冰山脸，对外释放的冷意从未融化一般。
冷风交杂着雨雪呼啸而过，枝丫上的积雪被吹得片片坠落，一层层砸在结冰的道路上。两个男孩靠得更近，何叙将比自己瘦好几圈的小身板挡在宽大的棉袄下，许祈则被迫蜷缩在何叙怀里，依偎着不做声。大雪纷飞，冬风凛冽，他们的脚印在积雪上一深一浅，留下很长的足迹，刻在通往引星路蛋糕店的小道上。
来到一家名为“念想”的蛋糕店，两人一起停下脚步。何叙轻轻晃着许祈的肩膀，笑着询问：“小祈，想吃什么蛋糕？”
许祈连连摆头，双手举过肩膀快速摆动摇晃，呈现一副拒绝的姿态。
“别客气，就当是我为刚才的出言冒犯道歉，这个蛋糕我送给你。”何叙面露愧疚之意，轻声安慰道。
许祈从来没接受过别人的好意，更别说接受他人如此直白的道歉送礼，他抿着嘴角默不作声，脑袋摇晃地更快，眼里微微流露出惊讶的神情，好半天才说四个字：“谢谢，不用。”
何叙像是早知道他的反应，还没等他再一次婉言拒绝，就快步走到店员面前叫道：“姐姐，买两个草莓蛋糕，选卡通礼品盒装！”
许祈顿时瞪大眼睛，圆溜溜的杏眼无辜又迷惑，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惊喜之色闪过，何叙将他可爱的反应尽收眼底，顿时内心愉悦轻快，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
何叙将精美礼盒包装好的两份草莓蛋糕捧在手心，一手将一份递给了许祈。许祈小心翼翼地接过蛋糕，眼神不移地跟随着，杏眼又圆又亮闪动着兴奋，眉头也悄悄舒展开来。
似乎良久才反应过来，连忙抬头望着勾唇笑的何叙，脆生生地喊道：“谢谢何叙！”目光中的感激与快乐像要溢出来，蛋糕店的暖光照进他的眼睛，使清澈的眸子又更亮了一分。
何叙第一次见许祈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就只是因为一个草莓蛋糕，望着他又圆又亮的杏眼，记忆中一个四岁的小男孩也是这么可爱，过往影像的男孩与如今许祈的模样缠绕交织，从模糊到汇聚成一片白光，又逐渐在何叙的脑海中清晰起来。
何叙不经有些愣神，随即又轻拍着许祈的肩膀逗他：“好啦，外面的雨雪更小了，我们也该尽早回去啦，瞧你这小馋猫样儿，我不会跟你抢的。”
许祈像个孩子一样被逗就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而这个逗他的人明明跟他年纪相仿，这就更让他脸色郁闷了，耳朵不经红得像个小番茄，他干脆闭嘴不说话。
何叙瞧他这别扭的反应，觉得他甚是可爱，又上手揉了一把他乱蓬蓬的头发，哈哈大笑。
许祈红着小脸，喃喃道：“真的，谢谢......”只是这句话声音太小，只有许祈一人听得到。
“外公外婆，我回来啦！”许祈捧着盐和酱油，还有一盒小蛋糕，一蹦一跳又哼唧着小曲儿回家。外公外婆赶忙出门，一手接过东西，又满脸疑惑地看着外孙怀里捧着不肯撒手的礼品盒。
“外公外婆，这是一个好心的哥哥送我吃的，他买了两份还给我一份。”许祈的小脸藏不住笑意，在冷冽的雪风中宛若灿烂霞光。
两位老人家心酸地对视一眼，外公温声道：“小祈，终于吃上蛋糕咯！”外婆宠溺地刮刮他的小鼻子，眼中含热泪。
许祈高举怀里的草莓蛋糕，欢呼雀跃地对外公外婆喊道：“那就祝三天后的许祈九岁生日快乐！”
外公外婆紧紧与许祈相拥，一家三口头朝天空，齐声欢呼：“祝许祈九岁生日快乐！”
祖孙三人嬉笑庆祝，欢呼声传至天空，空荡荡的苍穹渐渐汇聚片片云朵，太阳隐匿在云层之后，丝丝缕缕的光辉逐渐为云朵镶上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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