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目睹了这段往事，震惊之余，他却隐约感觉，这一刻的苍灵，或许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静许多，或许，他已经见惯了人世的变迁，就像看月升日落，看水滴石穿.....
善变的人心，于他而言不过是再常见不过的东西吧。
想到这里，郑榆柳的心里多了一丝连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怅然。
画面和声音渐渐远去，就在黑暗再度从四周开始渲染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清脆带笑的声音：
“在做什么？”
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郑榆柳蓦然转身，却见一容貌秀美的女子，一袭缥缈的绿衫，青丝及腰，正巧笑嫣然地看着自己。
尽管只在梦中有过短暂的停留，他还是恍然记起了这张熟悉的脸。
“微栗姑娘......”
他慌张开口，却发现对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自己，下一刻，但觉一阵奇异的疏风穿身而过，苍灵那颀长的背影竟出现在了眼前。
“你怎么来了？”对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浅浅的惊讶。
“只许你去打搅我，我就不能来找你了？”微栗露出一副“少见多怪”的神情，接着盈盈一笑：“我笛子练的还算熟练了，吹给你吧。”话罢，牵起他的手，在一旁坐了下来。
稍显稚拙的曲调，从那二尺旧竹中流出，轻盈地飘荡在空气中，带起一阵绿意盎然的清风，拂过了二人的长发和衣袂，苍灵眺望着远方的天空，眼眸里浮现着如水的温和。
片刻后，笛声戛然而止，微栗黯然的声音低低响起：“我听说，他们拆掉了你的庙宇。”见对方没有回应，她的语气变得急促了几分，“这样一来，你的灵力会受到影响......”
“那只是一座建筑而已，”苍灵依旧凝视着远方，神情平淡，“在没有它之前，我也存在于这片天地间。”
“可是......”微栗眉头深蹙，似是艰难地开口道：“倘若有一天，你又变回了曾经的风，我怕我......”她的眼眶忽然有些泛红，不忍地移开了视线，“我怕我会再也看不见你......”
就像那位从长安来的乐师，再也看不见他苦苦等待的人。
一丝愕然在苍灵的眼底掠过，他侧首看向微栗，神情被温柔替代，“笨蛋......”
“你和那些人类不一样，”他的目光重回到远方，“无论如何，你都能看到我。”眼神渐深，他微笑着将手轻轻覆在了微栗的手背上。
不知对方有心还是无意，微栗的身子稍稍一震，忽然唰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你可别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失去一个难得的朋友。”
“哈哈，”苍灵低头笑了笑，“好好好，都听你的。”
“我是说真的。”微栗似是有些不悦。
苍灵止住笑，看向了她，“好。”这一次，他的语气更为认真。
“不管这天地间如何变迁，树永远能感受到风的存在，我苍灵会一直在这里，在微栗身边，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话到一半他却不再继续，只是启唇浅笑，如水的眸子深处，似是有什么在隐约闪动。
至此，眼前的一切再次如涟漪般模糊而消散，一时间忘却了自己身处何处的郑榆柳，只觉心中莫名的难过，也不知是因为眼前这转瞬即逝的美好，还是因为知晓了他们令人遗憾的将来。
“不管这天地间如何变迁，树永远能感受到风的存在。”
身边响起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他猛地回头，看清来者的刹那，脸色由白转红，结结巴巴道：“微栗姑娘？”
“让你见笑了。”微栗注视着苍灵消失的方向，“你掉进了他的回忆里。”
“啊？！那我还能回去吗？”
掉进回忆里，怎么听都算不上好消息......
“等他醒来吧，不会太久的，他只是太累了。”微栗的眼底一片温柔，转而又对郑榆柳道：“可以答应我，不要伤害他吗？”
眼前的女子乌眸盈盈，好似七月晴夜里最澄澈的星河，美好得不食人间烟火，郑榆柳不由得失神了片刻，回过神来，立刻坚定地点了点头。
“微栗姑娘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伤害苍灵大人分毫。”
稍一犹豫，他忍不住问道：“其实，之前我曾听到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催促我去夜叉寮，那个声音.......是不是就是微栗姑娘？”
“叫我微栗吧。”女子又是一笑，“确实是我，夜叉寮虽然远在京城，但就在前些年，他们的事迹也传之甚广，我虽未离开过这座山，对于他们却也算是有所耳闻。那间官署中能与神妖邪鬼打交道的能人异士，约莫有十来位。”
十来位？
郑榆柳一脸困惑，完全无法把此刻的描述与事实联系到一起。
看他的反应，微栗似乎也有些茫然起来，喃喃道：“或许是我记错了......”
“啊，没有，没关系。”
郑榆柳连连摆手。
回想起一开始来到夜叉寮，目睹了它的潦倒与破败，郑榆柳也曾暗自好奇过，一路上也不是没向人打听过该官署，自然也从路人口中得知了它直属于当今圣上的消息，如此殊荣，按理说不会破落至此，想必也是遭逢过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变故吧......
“微栗姑娘，我有一事不太明白。”
反正还有时间，他索性把心中的疑惑都问出了口。
“是何事？”
“就是......”
迟疑了一下，他抬眼看向微栗道：“苍灵大人的怨念，是因为被推倒的庙宇，还是源于其它？”
“你是想问是否与我有关，对吗？”
微栗的眼底尽是了然。
郑榆柳讪笑两声，揉了下鼻子。
短暂的沉默中，但见几点幽翠的萤光从微栗发间浮现而出，飘逸在空气中，又幽幽地划过了她白皙透明的面颊。
“那是因为十五年前......”她低声道，移开的视线中流露出了几分淡淡的怅惘，“十五年前，亡故在我脚下的——”
一阵不同寻常的震动忽然打断了她的低叙，与此同时，脚下的整片混沌之地开始摇晃不止，竟颇有些地崩山塌的态势。
“唉，唉、怎么回事？”
郑榆柳一脸惊恐，险些没站稳。
侧首望向半空，微栗神色微变，忽然脱口道：“当心。”
话音未落，已经飞身挡在了郑榆柳的身前。
但见一阵白昼般的耀光刺破了眼前的混沌，无数幽绿的萤火从微栗体内飞散而出，在强大的压迫感下，似有两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半空中誓死对抗。
“是它？没想到它居然还活着，”微栗眉头紧蹙，眼底闪过一丝难辨的神色，“短时间内妖力大增，定是吞噬了不少妖怪......”
突发事件接连发生，郑榆柳已经惊惶到说不出话来，很快，便听微栗略带凝重的声音再次响起：
“来者的攻击目标是你，你要快些跑，一直撑到他们赶到为止！”说罢，突然唤起一阵更强烈的光，猎猎风声中，但见微栗衣袂舞动，长发飘飞，急如星火的萤光瞬间从她体内涌出，就像古树释散出自己的灵魂片羽，燃烧起了漫天的绿焰，随风扑卷呼啸着。
仿佛半山的草木都感知到了某种召唤，在这一刻拔节猛长起来，飞速地吞噬着这方时间停滞的世界。
快跑，快跑！
心里一个声音在高声催促，可郑榆柳的双腿就是不听使唤，在强烈的恐惧下，任凭如何捶打，就是挪不动半步。
正焦头烂额着，脚踩之处骤然断裂，紧接着便是熟悉的溺水感，冰凉的潭水不由分说直往口鼻中倒灌。
瞬间陷入慌乱的郑榆柳，手脚并用地胡乱扑腾，隔着晃荡的水面，只看见一片熊熊燃烧的萤火，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另一个身影，像一团不详的黑雾，悬停在那绿焰之外，一遍又一遍蛮横地撞击，不是微栗，也不是苍灵，那是......
心脏不禁狂跳起来，他死死地捂住了嘴巴，可惊惧之下还是意外倒抽了一口冷水，顿时被呛得眼前发黑。
“咳咳！”
意识到自己终于可以发声了，他胡乱抓取一通，竟真摸到了一块粗糙的石块，心中不由大喜，赶紧借力一蹬腿，飞快地游了上去。
马上......马上就可以呼吸到空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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