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画押!”
“好好好,我画,我画......”
墙那边好生热闹,少年一边听着,一边不自觉松了口气。
他释然地抬起头,看了眼天边的月亮,不再逗留,独自举步离去。
大业坊一带的街上空荡荡的,连夜晚巡逻的金吾卫也不见几个,刚走了没几步,忽然有个揉成团的东西,啪的一声被扔到了自己跟前。抬眼朝四下看了看,澄朗的夜色下并无人迹,低头再看,发觉那东西是个纸团。
弯腰捡起来,展开后,举到月光下,皱皱巴巴的纸上只有潦草几行大字——
夜叉寮除妖吏,速来圣上寝殿处。
“违令者,斩。”
顺着字句念出声,少年的眼底掠过一丝嫌恶,将书信重新揉皱,顺手扔进了排水沟。
“不必多言了,这份生意不接。”
阿陆背靠廊柱而坐,大喇喇地支起一条腿,面对眼前苦苦哀求的小郎君,眼皮都不抬一下。
晨时的阳光掠过屋檐,落在他白若霰雪的面容上,那浅栗色长发下的一双碧眸,如同西域宫廷中珍藏的琉璃,神秘又绮丽。
这里是长安城南的夜叉寮,直属当今圣上的驱魔除妖机构,处理公事,也承接私事,曾风光无限过,几年前遭逢变故,如今已是坊墙半坍,荒草丛生的破落景象。即便如此,基于它还未完全熄灭的名号,仍旧有人隔三差五地来访,就像今日——
“我出两倍的雇金。”少年急了,见阿陆不为所动,又补充道:“三倍,三倍也行!”
“就是三百倍都没得商量。”阿陆满不在乎地掏了掏耳朵,依旧不看他,“你说要我去阻止那行宫的建造,开什么玩笑,建不建行宫,拆不拆破庙,可是我岑松云说了算的?”
那可是圣上的旨意,他岑松云一个无依无靠的国外人,在长安城讨生活多困难,好不容易安稳下来,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算我陈微澜求你了,”忽听得扑通一声,少年竟双膝跪下,俊秀的脸上露出几分压抑与挣扎,“我知道这件事情不该麻烦你,但......烟罗的病......”他不忍再说下去,攥紧了双拳。
阿陆的眼底似乎有什么闪过,伸手拿起一颗杏干,啪嗒丢进了嘴里。
“对了,”少年眼前一亮,抬头看向他道:“我知道平康坊的三娘家新来了几位异国的舞姬,倘若岑公子愿意帮在下这个忙,在下立刻去做个引荐人,在下同那坊里的三娘是旧识......”
后半句话压根没听清,在听到“异国”二字的时候,阿陆朝嘴里扔杏干的手,已然滞在了半空中。
早就听闻夜叉寮的岑松云好眠花宿柳,如今无计可施,不料对方还真吃这一套,微澜心里一阵暗喜。
“如何?”他按捺住就要浮上眉梢兴奋,试探着追问,“要不现在就去?”
将杏干啪地扔进嘴里,阿陆抄起放在手边漆黑如墨的横刀,二话不说便起身往乌头门外走,走了没两步,又折返回来,一把拽住陈微澜的胳膊,飞快地大步离开。
“哎,哎,”微澜懵了,“现在就要去吗?要不先把刀放下......”
“怎么,你想赖账?”
阿陆一边走得飞快,一边侧首看了他一眼。
“不不,我只是......我是说,”微澜尴尬地辩解,“得先让我去找三娘打个商量,虽然她肯定会买我的面子,但是......但是总得先打个商量嘛。”
阿陆脚步一停,回身拦在他面前,高出半个脑袋的身子遮住了阳光,碧琉璃似的眸子像猫一样半眯了起来。
抬头望着他,微澜讪讪地笑了笑。
盯了他一会儿后,阿陆抱着胳膊,唇角一扬:“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小子挺上道的。我也不是只拿好处的人,那诅咒的事情,详细说说。”
微澜略作一愣,旋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微风拂过阿陆的脸,浅栗色的发丝随风而动,那碧眸里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似乎添了一丝“我早就将你看穿”的笑意。
上元节刚过,长安城的街头巷尾还回荡着尚未融化的节日喜气,工部侍郎赵曜的府邸却分外冷清,随处透着一股子心照不宣的凝重,与刚刚离开的佳节颇不相称。
“主人,小姐的热症越发严重了,就连医师也束手无策。”
匆匆赶来的老仆,擦着汗涔涔的额头,语带焦急地回禀。
“就连宫里的医师也治不好?”赵曜愕然地脱口道,持握在手中的酒盏微微一颤。
“这......”老仆搓着手,“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迟疑片刻,赵曜将酒盏用力地顿在了案几上。
七天前,圣上在梨园观舞,酒酣耳热后忽然提出要在城郊建造一处行宫。圣上的旨意无从揣度,或许是一时兴起,或许是深思熟虑,只知那选址地上竟有一处千年前的古庙,传闻镇压着邪祟之物,为何要在那里兴建宫殿,臣子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陛下,臣以为,建宫的事情可以交给臣的下属,新任的工部侍郎为人勤恳,曾多次向臣表示想要竭尽所能,为陛下,为大唐效力。”
工部尚书见难脱己任,索性将烫手的山芋甩了出去。
“工部的职责,你们自行定夺吧。”
金丝锦榻上,着朝服的男人面容俊逸,威仪尽显,漫不经心地搂过了一旁的丰腴美人。
“谢陛下。”
尚书深深行礼,手心里尽是汗。
放在以往,为圣上主建行宫的差事的确机不可失,只可惜涉及到拆庙毁祠的事,倘若办不好,便会触犯天地间的大不韪。
何况,那庙中镇压的是只不知来路的妖邪。
“真的要拆吗?”
选址处,工部的人马已经整装待发,除了避身事外的工部尚书。
“圣上都发话了,还能如何。”
赵曜沉声道,眉头紧锁。视线前方的古庙,黑沉沉地矗立在阳光触及不到的林木间,遍身铜锁铜链,像一只虎视眈眈的困兽。
“可是听说......”
“够了。”赵曜冷冷地瞪了下属一眼。
哪怕官升几品,他始终是个委身朝堂的人,官达或者落魄,甚至于项上人头,都不过圣上一句话,这份差事既然落到了自己头上,也只能硬扛着办下去。
“拆吧,”他略一抬手,背转过身去,低声道:“出不了事。”
下属犹豫地看了看他,收回视线后,又纵目望向那铜锁缠绕的古庙,以及等候在古庙周边的劳工,心一横,举起了胳膊:
“拆!”
一声轰响惊起了大片的鸟雀,忽听得不远处惨叫迭起,赵曜猛然回头,只见锤墙破瓦的劳工们一个个扔掉了手里的械具,仿佛被无形的烈焰缠身一般,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起来,青天白日,如同中了妖鬼的魔障。
“啊啊啊......”
也就在下一秒,方才发号施令的属下,竟也惨叫着蜷缩在了地上,望着他伸向自己的一只求救的手,赵曜突然感到一股滚烫从脚底窜起,一时面色大变,连忙跺脚甩开那丛看不见的火舌,顾不上体面,难掩仓惶地逃离了现场。
那一天可真狼狈啊......
回廊里细雪飘飞,一张用朱砂写就的符纸被谨慎掖在他的圆领袍内,赵曜步履匆忙,眉宇间透着阴沉。
“烟罗,可好些了——”
随着房门被推开,还未说完的半句话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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