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生气,他应该不是真的要去平康坊。”
阿陆郁闷趴桌,像只受挫的猫咪。
“他还是不愿见我。”
流渚望着阿肆离开的方向,仿佛自说自话,宁静美丽的面庞隐匿在荫影中,似是笼了一层淡淡的薄纱。
“确实,我也试过了,但他根本不愿谈及关于你的话题。”阿陆扒拉着手里的酒杯,脱口而出:“话说回来,你俩关系真的好吗?”
“......”
“开玩笑,我开玩笑的。”
他讪讪一笑。
短暂沉默后,流渚忽然低声道:“汀洲很倔强,当年柳娘去世,他也是这样,好像回避现实便能改变现实,但是,每天晚上他都会偷偷去柳娘的坟前,一坐便是一整夜。”
听着有些拧巴,不过,倒也贴合他的性格。
慵懒地将脑袋枕在一侧的胳膊上,顺泽的栗发如水散落,阿陆静静盯着手里的空酒杯。
回避现实便能改变现实,倘若果真如此,那倒也再好不过......
碧眸内有什么一晃而过,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片无垠的沙海,一弯静谧的弦月高悬在孤塔之上。
“我要带玄将军离开一阵子,可以吗,岑公子?”
忽听流渚问道,语气认真。
“去......找阿肆?”
他回过神来,有些愕然地回头看了流渚一眼。
流渚轻轻摇头,“汀洲决心要调查的事,已为他招致灾祸,我觉得我该做些什么了。”
毕竟有些事情,亡者比生者更方便出面,更何况,自己还是一个连修行异士都无法看见的无漏身,无人可见,某种程度上意味着无人可阻。
“啊......其实那家伙挥起刀来不要命也不是头一回了,上次太原受得伤也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倒也不必为此去冒险......”
阿陆赶紧劝阻,话未说完,却听流渚笑了笑,那双缱绻的墨瞳里,似是泛起了几分别样的深意:“岑公子明白我的意思,对他,对你们而言,真正的危险反而不是天南海北的妖怪鬼祟。”
仿佛一时被噎住,片刻后,阿陆又懒懒地趴回了案几。
“其实我和汀洲很像,”流渚轻轻抚摸趴在身边的金瞳黑猫,唇角带笑,“若非真正牵扯到自身在意的事,都不太想要去干涉,就像以前,我知道你能看见我,却也很少同你这位师弟接触。但,眼下不同以往。”她的眼神略微凝重了几许,低低道:“我总觉得,不久之后有事会发生,一些脱离你们掌控的事。”
“谁知道呢。”
阿陆随口一应,无所事事地玩着酒杯。
“岑公子知道‘无漏身’吗?”流渚忽然问,不等阿陆回答,又接着道:“许久之前,一个道人的鬼魂告诉我,‘无漏’即不生不灭,一旦变成无漏身,即便是能与灵体打交道的人也不再能看见它们。无漏身无□□回,也就是说,哪怕将来汀洲死去,他也只能孤单地渡过忘川,他的来生里也不会有我。”
不知如何应答,他羽睫下的目光却依稀深邃了些。
“但是那道人又告诉我,无漏身若是忆起心中的未竟之事,达成心愿后,也有机会和其他亡灵一起去轮回。”流渚笑着说道,眉目间竟透着一丝难得的通透。
“那么,你想起你的未竟之事了么?”
阿陆问。
“暂时没有,不过,或许是帮你们破获当年的真相吧,或许如此吧。”她的笑容里夹杂着极浅的苦涩,“我出现在此处,见证了你们师门最幸福的岁月,何尝不是一种命中注定呢。”
“破获真相,”阿陆不无兴趣地笑笑,看着酒杯在修长的手指间翻转,“这么说,你是已经有了线索?”
“或许我知道的,比你知道的更多。”
流渚的微笑中带着一丝高深莫测。
阿陆愣了愣,旋即想起什么似的,也无奈地笑了两声。
“差点忘了,当年流渚姑娘也去了皇城。”他的眼底一片了然,顿了顿,又问:“那么,你决定离开他了?”
“不,”流渚深吸了一口气,展颜一笑,“我还想再遇见他。”
简简单单一句话,可莫名的,叫听的人感到了实在的重量。
“与其做个永远相望不相闻的无漏身,我倒想试一试,看看能否改变自己的命运,哪怕不是为了你们,也算是为了我自己。”她一边说着,一边欠身抱起乖顺的玄将军,长发垂地的刹那,轻扶过一阵疏风,带起点点飘雪般苍白的磷火,幽寂而美丽。“我很爱汀洲,但我不该被停滞在时间里。”
“不该被,停滞在时间里......”
阿陆梦呓般自言自语道,末了,愕然回头,看定抱着黑猫离去的流渚,大喊:“喂,流渚姑娘?!”
“我姓陈,”流渚头也不回道,声音里带着浅笑,“陈流渚。”说完,逐渐缥缈的身影便穿透了坊墙。
身影消融的刹那,金瞳黑猫轻盈地跳上了墙头,转过脸看了阿陆一眼,灿金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毅然的光,低低地“喵”了一身,而后跃下了半坍的坊墙。
阿陆怔在了原处,半晌,才如梦初醒般拍了下脑袋:
“坏了,居然就这么一走了之,万一出了事,我该怎么和阿肆那小子交代!”
虽然......那家伙目前也看不见。
“可是玄将军怎么也被拐走了?!”
玄将军一走,这小破院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想起身上被那鸟妖降下的咒术,再想想从今往后都无法流连花丛,再再想象一下,从此以往,向他岑松云投怀送抱的都是些膀大腰圆、胡子拉碴的抠脚大汉——
老天爷......他忽然有了种灵魂升天的空虚感。
就在这时,坊墙上传来一阵熟悉的翅膀扑腾声,接着便是尖利的鸟鸣,缓缓侧首,只见一团冒着焦烟的麻雀,正摇摇晃晃地站在墙头,似乎刚遭了雷击,还有些晕头转向。
这动静,莫非......
猛地一振,阿陆顿时来了精神,一骨碌爬起身。
“好好好,正要找你算账!”
生着荒草的坊墙上,麻雀伸着两只小短翅,紧紧地扶着脑袋,滴溜的黑眼睛里晕成了一片空白,见状,阿陆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俯身瞅着它道:“小样儿,结界的滋味如何?”
麻雀甩水似的抖了抖,瞬间炸毛成了一个大团子,“岑松云,你给我从这小破院里出来!”
“我就不。”阿陆贱兮兮地点了下它的小脑袋,“有本事你进来。”
“有本事把结界撤掉。”
它气得直跳脚。
“没本事。”阿陆笑得更加邪恶,嘲讽完了,直接一个转身,大喇喇地朝廊下走去。
“啊啊啊,你这个中途逃跑、言而无信的小人!”麻雀气急败坏地啾啾大叫。
阿陆一脸的无所谓,掏掏耳朵,走到一半,却听身后又气呼呼道:“好好,你就在这个小破院里守身如玉一辈子吧!”
小破院?
守身如玉??
一辈子?!
他的腿瞬间灌了铅,一边眉毛不受控地跳动起来。
哼,麻雀露出一个得逞的表情,正要继续挖苦,忽见阿陆又大步走了回来,头顶仿佛罩着乌云,脸不是一般的黑。
一时感觉不妙,刚要逃跑,便被对方曲起手指重重一弹,啪一下从墙头掉了下去。
外头应声响起一声惨啾,阿陆这才稍微解了解气,却不料还没等转过身,乌头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叨扰了,请问岑松云公子在府上吗?”一个娇滴滴的女生忽然问起,声音酥麻得叫人起鸡皮疙瘩。
嘶......
阿陆的忍耐余额已经告急,快步走上前,一把拉开了掉漆的大门,低头一看,是昨晚的假砂姬,连五官都懒得变换,那枚小小的白羽花钿,就像个精准的防伪标识,他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这厮是怎么混到刺客这种严谨的行业的。
暗自吐槽了一句,正要关门,却被对方猛地伸手拦下,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白光洇散,一身异域的皮囊回归了本色,那双杏眼中透露的诚恳,几乎接近卑微,看着她,阿陆眉头微蹙,心情似乎有些复杂。
正逢雨霁后的太阳露出了云层,一缕阳光穿过夹道树荫,落在少女颊边,竟瞬间烧出了一道青烟,她忽然神色一痛,迅速捂住脸缩到了没有阳光的墙根处,神情窘迫全然不似先前。
“你......”阿陆一时语塞。
“客官,您的酒菜!”
酒肆内热闹喧哗,满脸堆笑的店小二将酒菜整齐放好,临了收盘子,还不忘好奇地看了二位“客人”好几眼。
食案边上的麻雀团子,还没半个酒壶高,黑溜溜的眼睛冲四周警惕观察,仰首看了看阿陆,不解道:“为何选在这般吵闹的地方?”
阿陆兴趣索然地喝了一口酒,“暂时想不出更合适的地方了,反正这儿能遮阳。”顿了顿,他似是忍了一口气,又抬眸看向麻雀,“帮你之前,最好跟我讲讲这其中的原由,我不想惹麻烦。”
毕竟对方作为刺客,身后是一整个不知根底的组织,难保会卷入什么复杂的纠葛。
麻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半晌,忽然垂首掩去了眼底的一片黯然,低声道:“那是不久前的一项任务,我们负责刺杀一条飞蜈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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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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