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一看,竟是个枯瘦佝偻的男人,眉眼间只能勉强看出与郑春景有几分相似。
看到自己的女儿,那男人忽然神色一振,飞快冲上前来,掐着郑春景的手腕便质问道:“钱呢?你把钱藏到哪里去了?快说,你把钱都藏到哪里了!”
男人情绪激动,动作蛮横,阿肆见状也是惊了一下,赶紧上前去制止。
“都被你拿去买了供品,哪里还有半个铜子,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郑春景看上去也气的不轻,一把甩开男人的手,反过来怒道:“明明身体已经这么差了,就不能在家好好安分吗?那个女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非要上赶着把整个家都掏空了送给她!”
“我要钱!我要钱去买花果,快把钱交出来!”男人不顾体面地大喊大叫,好像完全把阿肆这个外人当了空气,面对自己女儿的阻拦也是全然无动于衷。
忽然,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将阿肆猛地甩开,拔腿就往门外冲,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理智。
“阿爹!”
郑春景神情一变,大喊着追了上去,眼疾手快把男人压倒在地,一把将他的手反扭到背后,不顾他破口大骂,急急地望向阿肆道:“快把墙上的绳子给我,快!”
一番张望,阿肆赶紧从墙角抽下一圈麻绳,有些无措地递给了郑春景,见她一个瘦小的女子三两下就制服了眼前失控的男人,惊讶的同时,不禁也有些心生佩服。
“自从去参拜那个女人后,阿爹的身体就每况愈下,”郑春景边说边用力把男人往内室推搡,“今天说什么都不能让他去了!”她砰的一声关上房门,锁上了锁头,面对门后那些不堪入耳的咒骂仿佛已经习以为常,麻利地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后,收起钥匙,长呼出一口气。
“好了,我们也准备一下出发吧。”她回头看了阿肆一眼,强打精神地一笑。
阿肆愣愣地看着她,回过神似的,也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朝四下望了望。
郑春景见他拿不定主意,便大步走到一旁,打开了一个隐蔽的箱子,悄声道:“这是我过世的娘亲存放旧物的地方,阿爹不会碰。”
阿肆点点头,低声道了一句“多有得罪”,走上前将弑妖刀放了进去。
“对了。”临近出门,郑春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有何不妥吗?”
“保险起见,还是烦请公子换上我阿爹的粗布衣服吧。”她讪笑道:“好像有些太出挑了。”
“......好吧。”
在郑家屋子看到的一幕,隐约搅动了本该某些沉淀在回忆中的画面,走在去神使居所的路上,阿肆不自觉地陷入了沉默。
似曾相识的记忆,有些不同的是,那粗鲁得如出一辙的男人,跟他并无半点血缘关系。
“叫你买的酒呢?”
桌案上的饭菜被愤怒掀翻,男人双目赤红地瞪着面前给他做羹汤的女子。
“刚给汀洲交了念学堂的费用,这是你当初承诺过的。”女人看着他,神色镇定地解释。
门外,年幼的阿肆低头攥紧衣角,眼底晃动着倔强与委屈。比他大不了两岁的流渚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他,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是,我当初是答应过顺带照顾你儿子,可你也不能得寸进尺,如今又带了个赔钱货回来,你哪来的那么多闲事要管?我有多少钱让你发善心?”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脾气越来越冲,“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那小野种到底跟你什么关系!”
“够了,”女人似是忍无可忍,“你要吵架我不拦着,但至少请你放尊重一些,那孩子只是我在寺庙前捡的......”
啪——
一声干脆的巴掌声让门外的阿肆身子一颤,他忽然甩开女童的手冲了进去,飞快拦在了女人跟前,望着比他高出许多的男人,怒目切齿地大喊:“不......不许你欺负我阿娘!”
“汀州,你先出去。”女人一把扶住阿肆瘦小的肩膀,冷冷地盯着丈夫,低声催促了一句。
“反了教了!臭小子,你怕我不敢揍你么?”男人气得脸红脖子粗,上前一把揪住了阿肆的衣领,扬起拳头就要往他脸上挥。
一伸手,女人敏捷地架住了男人的拳头,脸上掠过一丝怒色,将阿肆往门外重重一推,沉声道:“听话,快走!”
阿肆摔了个趔趄,铁青着脸又扑上了上去,冲着男人的腿就是狠狠一口,男人瞬间勃然大怒,抄起手边的砚台,二话不说,用力就往阿肆的头上砸下。
一瞬间,他跪倒在地上,耳朵里一阵嗡鸣,隐约只听见母亲发出的惊叫,随即是一男一女更为激烈的咒骂声,目光忽然无法聚焦了,恍惚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外闯了进来,勇敢地拉起他的手,带着他跑了出去。
从头顶淌下的血染浸到眼睛里,染红了视线,他忘了疼,甚至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就在一念之间,那个男人是真的准备杀了他,丝毫、丝毫没有迟疑......
所以,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母亲么?
“流渚,流渚我要回去,让我回去。”他惊慌无措地掰着那只紧握自己的小手。
女童小声抽泣着,用力抹了抹眼泪,拉着阿肆奔逃的手一路上都没有松开。
许久之后,他还偶尔会从梦中忽然醒转,梦里那方高举的砚台离自己只有几寸远近,母亲已经不在了,而流渚,陪读睡去的流渚,静静地伏在案头,睡颜安稳,轻阖着那双如水氤氲的墨瞳。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思绪不受控地往回走了好远,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那位“神使”的住所,还未进去便能听见从里头传来的嘈杂的人声,郑春景正要跟阿肆交代些什么,一个冒失的人影忽然从身后跑来,一不留神,猛地撞上了阿肆的肩膀,怀里的瓜果供品瞬间散落了一地。
郑春景忍不住骂了那男人一句,赶紧蹲下身帮他拾捡起来,阿肆也没说什么,也一同俯身帮起了忙。
那人不停地道着谢,期间和阿肆匆匆打了个照面,阿肆发现他双颊凹陷,面色如土,与郑春景的父亲气色相仿,二人心神不宁的模样也极其相似,心里不禁掠过一些诧异。将最后一颗散落的水果交还过去时,他佯装不经意地触碰了一下那人的脉搏,接触过后,心中的诧异不由更深。
那脉搏微弱得异常,按理说,人到了这种地步,应该连走路都成困难,可他居然还能跑动。
一丝古怪涌上心头,阿肆缓缓起身,侧首望向屋内,见村民们熙熙攘攘,仿佛正在翘首张望着什么,果不其然,所见到的身影全都是如出一辙的孱弱,就像是一群被吸干了养分的树木,而更古怪的是,明明是一群形容枯槁的人,精神状态却十分饱满,近乎于亢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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