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清音咬了咬唇，低声道：“我阿娘得了重病，是连京城医师都束手无策的重病。”
听她这么一说，时吟倒是回想起了白天所见的那个女人，躺在床榻上，面色如土，连呼吸都成困难。
这么看来，她是为了给自己娘亲治病？人类还真是脆弱。
“你快回去吧，天黑了，危险。”他准备起身。
“等等！”清音一急，攥着他的衣袖不放。
叹了口气，时吟又看向她。
“阿爹......阿爹为了筹钱给娘亲治病，受人诓骗，不慎染上了赌瘾，阿娘的病一天重过一天，我真的很希望能够帮上忙，阿娘说过这个世界上是有，有......”她的眼圈一红，忽然哽咽起来。
晚风簌簌，吹动着四周的草木。
看了她一会儿，时吟淡淡地问：“为什么认为法术能治好你娘亲的病？”那女人，至多还能活十来天，不会更久了。
深吸了口气，清音压抑住悲伤和委屈，声音低低的：“在我还小的时候，有一次贪玩跑到林间，不小心踩中了猎户的陷阱，是一个温柔帅气的大哥哥救了我，帮我治伤，送我回家。那陷阱是用来猎鹿的，大人们都认为我的腿铁定保不住了，我也实实在在大病了一场，然而腿却意外得以保全。我将经过告诉大家，他们都笑我脑子烧糊涂了，只有娘亲笑着对我说，救我性命的一定是山间的神灵。所以，神灵也好，妖怪也好，法术确确实实是可以救人的……”
就因为这？怎么听都像是母亲安慰孩童的谎言吧......
时吟感到无趣，随口一问：“是嘛，那神灵长什么模样？”其实问出这句话的瞬间，他赌了一把出手的是玄鹿青山，虽然这个念头只是一晃而过。
“唔......”清音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位大哥哥长得非常俊美，笑起来像太阳一样，就是不太讲究，扎头发用的是根麻绳，一身粗布衣裳......对了，”她忽然眼前一亮，笑道：“他扛着一把特别特别巨大的刀，黑色的，通体黑色的那种！”
轰隆——
一瞬间仿佛天塌了，而且不偏不倚就塌在时吟的脑袋上，砸得他差点没站稳。
“打住打住，”时吟郁闷地捂住脸，飞快道：“那家伙绝非，不是，那家伙才是真疯子，你以后看见了都要远离，他可不是什么神仙妖怪。”真是巧了，所有的巧事都能在今天赶上趟......
清音似懂非懂地眨巴了下眼睛，一脸认真，“可是，我真能看见妖怪。我从出生起便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虽然不是每次都能看见，但偶尔也能很准确地捕捉到它们的存在。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从小一直被嘲笑来着，大家都不相信我，阿爹好像半信半疑过，但随着阿娘病重，他也开始对我的一些看法感到厌烦。只有阿娘，告诉我不必自卑于自己的不同，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的要宽广许多，至始至终，她都一直鼓励着我......”
比我们想象中宽广许多的世界么……
时吟不置可否，只是侧首掩去眼底一丝浅淡的自嘲。
或许她也做不到完全理解吧，只是单纯地觉得，女儿的世界不能太过孤单，毕竟，能看到妖怪的人类少之又少，而那些真正能看到妖怪的少数，又有几人抱持和平相处的态度？
人类这种生物，很难评价。
“那行吧，总而言之，我要走了，你也早些回去，不然，小心又要挨打。”
时吟轻咳了一声，要起身，却被清音情急之下抓住了一缕头发，顿时痛得直龇牙，“你受伤了。”她忽然道。
“松松松手！只是被那臭道士暗算了半招，小爷我一点也......
“不，是真的。”清音指了指他的右臂。
时吟愣了一下，将视线移过去，随即，脸色稍稍一怔。
是那陌刀所伤的创口，居然又裂开了，而且几乎撕裂到了心脏，原本红色的衣袍因为大量的鲜血，已经变作了暗黑色，而就在他望着那伤口的时候，血还在不住地往外渗涌。
竟然，完全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心一沉，他飞快地遁起风，朝着青山所在的望舒山林奔去。
耳边风声呼啸，传来清音急切的喊声：“你还没答应我呢，一定，一定要记得回来啊！”
生死攸关的时刻，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自然是顾及不上的，时吟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心中的慌乱，不似以往。
前去望舒林的路似乎也长了许多，夜色沉得仿佛要压下来，沿途树木扭曲，鬼影幢幢，看热闹的妖鬼精怪们笑得狰狞，也不知是否是幻觉。
心慌，除了心慌别无其他，原来妖也会怕死。
那天夜里，时吟记不得自己跑了多久，只依稀能回忆起，还剩半口气的自己最终倒下的地方，升起了一星微弱的萤火，缓缓从他半阖的眼前滑过，无声无息，带着朦胧的温暖，就像前来引路的亡魂。
他自然是又捡回了一条命，靠坐在望舒林的那棵古树下，初雪纷纷飘落，一片雪花在他鼻尖停歇，带来几分不期而遇的冰凉，他费力睁开眼，只见不远处，青山高挑的背影伫立在溪边，宽袍大袖中仿若有岚风穿过，轻轻一扬手，召回了山林中亡去的生命，那是些还来不及走出冬季的生灵。
望着幽绿的萤火穿风沐雪而来，纷纷停驻在青山掌心，那个雪中的背影，宁静肃穆，又隐隐散发着哀怜，神祇，再一次于时吟的脑海中有了具象。
这回，是真的要老老实实留下养伤了，至于那个执着法术的人类女孩，时吟全当做是一场无聊的偶然，直到不久后，青山将熟悉的身影领回望舒林，古树萤火，一人一妖再次相遇，冬雪在那天下得最大，清音眼中曾经存在过的光，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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