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檀香混着朝露的湿气,在梁柱间弥漫。魏庸站在文官列首,玄色官袍上的孔雀补子被晨光染得发亮,可他紧握的指节却泛着白——袖袋里那封吏部侍郎的供词抄本,墨迹几乎要被他的汗浸透。
“陛下,”御史大夫周明远出列,手里高举着奏章,声音洪亮如钟,“臣有本奏!吏部侍郎张谦勾结外戚,倒卖官爵,臣已查实其贪腐银钱共计三十万两,另有与魏氏党羽往来密信为证,请陛下彻查!”
满朝哗然。张谦是魏庸一手提拔的门生,他的倒台,无异于在魏庸的肋下捅了一刀。
魏庸强压着心头的惊怒,出列奏道:“陛下,周御史所言恐有不实!张谦任职三年,勤勤恳恳,怎会做出这等勾当?定是有人恶意构陷,意图动摇朝纲!”
“构陷?”周明远冷笑一声,将密信副本掷于阶前,“魏大人不妨看看这信上的字迹,是不是张谦的手笔?信中提及‘分润银钱已按大人之意转交’,不知这‘大人’,指的是谁?”
内侍将密信呈给龙椅上的皇帝,皇帝浏览片刻,眉头紧锁:“魏庸,你有何话可说?”
魏庸的后背已渗出冷汗,他知道张谦反水了,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决绝,连带着把他也拖下水。“陛下明鉴!此乃伪造!张谦定是被奸人胁迫,才写下这等污蔑之词!”
“哦?”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武将列尾传来,江慎按着腰间的玉带,缓步出列,“魏大人说张谦被胁迫?可据北境传回的消息,张谦的亲侄在云门关任参军,前些时日蛮族入侵时,正是他为魏明打开城门——如此里应外合,难道也是被胁迫?”
这话如惊雷落地,将“通敌”的罪名直接扣在了魏庸头上。魏庸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死死盯着江慎,眼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江慎!你休要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陛下一问便知。”江慎躬身道,“臣已将张谦及其亲侄押至京郊天牢,随时可提审对质。”
皇帝沉吟片刻,沉声道:“将张谦带上来!”
天牢的潮湿混着铁锈味,钻进张谦的鼻腔。他跪在大殿中央,官帽歪斜,发髻散乱,哪里还有半点吏部侍郎的体面。
“张谦,”皇帝的声音透过龙椅传来,带着威严,“你且如实招来,信中所写的内容,是否属实?魏庸是否与你同流合污?”
张谦浑身一颤,抬眼看向魏庸——对方正用眼神剜他,像在说“敢乱说话,定让你全家陪葬”。可他转念想起天牢里收到的字条,上面写着“你侄已叛,魏庸必弃你灭口”,又想起沈辞派来的人说“只要指证魏庸,可保你家人平安”,牙关一咬,重重磕了个头:“陛下!臣招!臣所写句句属实!倒卖官爵之事,皆是魏庸指使!他还让臣将贪腐银钱转至蛮族,为其购置军械……”
“你胡说!”魏庸目眦欲裂,指着张谦的手抖个不停,“你这个叛徒!我杀了你!”
“肃静!”皇帝拍案而起,龙颜大怒,“魏庸!你在朝堂之上如此失态,成何体统!来人,将魏庸暂行收押,听候发落!”
侍卫上前要擒魏庸,却被他甩开:“陛下!臣冤枉!这都是江慎和沈辞的阴谋!他们勾结御史台,构陷老臣!”
“沈辞?”皇帝愣了愣,“哪个沈辞?”
江慎适时出列:“陛下,沈辞乃前太傅沈敬之孙,五年前随臣在北境抗敌,屡立战功。此次回京,正是他察觉张谦与魏明勾结,才将证据呈于臣与周御史。”
皇帝恍然:“原来是沈太傅的孙子……沈太傅忠烈,其孙亦是栋梁。传朕旨意,沈辞虽无官职,可参与审理魏庸一案,随时可入宫奏报。”
魏庸瘫在地上,看着江慎与周明远交换的眼神,终于明白——自己落入了一个精心编织的网,而那个藏在网后的人,正是他从未放在眼里的沈辞。
知味居的葡萄架下,沈辞正看着张谦的供词抄本。墨迹未干,每一笔都透着慌乱,却也足够将魏庸钉在耻辱柱上。
“公子,”秦忠递过杯凉茶,“魏庸虽被收押,可他在禁军里还有些势力,据说正托人给宫里的李贵妃递话,想翻案。”
沈辞冷笑一声:“李贵妃?她的父兄都在魏庸的户部挂着虚职,魏庸倒了,她自身难保,哪敢出面?”他将供词折好,“倒是户部尚书王显,得盯紧了。此人掌管国库,手里定有魏庸贪墨的铁证。”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江慎一身便服,掀帘而入:“沈辞说得没错,王显这几日频繁出入魏府旧宅,怕是在销毁证据。”
沈辞起身行礼:“将军。”
“不必多礼。”江慎摆摆手,坐在石凳上,“陛下已准我提审王显,只是此人老奸巨猾,怕是不会轻易开口。”
“他会开口的。”沈辞的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敲着,“王显最疼他那小儿子,上个月刚送去江南求学。我已让人把他儿子‘请’回长安,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只要王显肯交出魏庸贪墨国库的账册,我保他儿子平安。”
江慎挑眉:“你倒想得周全。”
“对付小人,就得用小人的软肋。”沈辞的眼神锐利,“魏庸经营多年,党羽众多,若不斩草除根,日后必成祸患。”
江慎点头赞同。他在北境与魏庸斗了五年,深知此人的阴狠。如今虽占上风,却丝毫不敢松懈。“明日提审王显,你同去?”
“不了。”沈辞摇头,“我出面,反倒让他起疑。将军只需按我说的做,保准他乖乖交出账册。”
两人又商议了半个时辰,江慎才起身告辞。走到院门口时,他忽然回头:“阿沐说,你这院子的桂花糕做得不错。”
沈辞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颊微红:“是……江小姐常送些过来。”
江慎笑了笑,没再多说,转身离去。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背影上,竟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纵容。
次日,户部尚书王显被押至刑部大堂。
他穿着囚服,却依旧挺着腰杆,看着主审官江慎,冷笑不止:“江将军,老夫自问从未得罪过你,为何要与魏大人联手构陷我?”
“构陷?”江慎将一叠账册推到他面前,“这是你儿子在江南的家书,里面提到‘父亲每月给我寄的银钱,似乎比俸禄多得多’——王大人,这些多出的银钱,从何而来?”
王显的脸色变了变,却依旧嘴硬:“那是老夫的积蓄!”
“积蓄?”江慎挑眉,“可据我们查实,你儿子在江南买了三座宅院,还纳了两个妾室,这‘积蓄’,怕是来得不干净吧?”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听说你儿子昨日在长安街头‘偶遇’了故人,现在正在客栈歇息——要不要老夫让人把他请来,与你团聚?”
王显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最清楚,自己的儿子就是个纨绔,一旦被卷入此案,定是死路一条。“你……你想怎样?”
“很简单。”江慎将纸笔推到他面前,“写下魏庸让你从国库挪走三百万两军饷的经过,再交出他签字的账册副本,我保你儿子平安离开长安,永世不得回京。”
王显看着纸笔,又看了看江慎冰冷的眼神,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他颤抖着手,写下了供词,又让人回家取来了账册副本——那是他早就备好的后路,没想到最终竟成了扳倒魏庸的利器。
当王显的供词与账册摆在皇帝面前时,魏庸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皇帝震怒,下旨将魏庸打入天牢,秋后问斩,其党羽尽数流放,家产抄没,充入国库。
消息传出,长安百姓沿街欢呼,鞭炮声从早响到晚,比过年还要热闹。
天牢的角落里,魏庸穿着囚服,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狱卒送来的饭菜摆在地上,早已凉透,他却一口未动,只是盯着墙壁上的蛛网,眼神阴鸷。
“大人,”一个狱卒悄悄走进来,递给他一张纸条,“李贵妃让人带话,说她已打点好,三个月后可安排您‘病逝’出狱,到时候从密道走,去北境投奔蛮族首领。”
魏庸捏紧纸条,指节泛白。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三个月,只要熬过这三个月,他就能逃出生天,到时候再联合蛮族,杀回长安,定要让沈辞、江慎血债血偿!
“告诉贵妃,”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毒蛇般的狠戾,“让她备好盘缠和马匹,三个月后,我必如期赴约。”
狱卒点头离去,牢房里又恢复了死寂。魏庸缓缓站起身,走到铁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
他想起沈辞——那个在北境烧了他粮草的少年,那个在长安搅动风云的谋士,那个毁了他一切的仇人。他记得沈辞的眼神,冷静、锐利,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刀,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鞘,给予致命一击。
“沈辞……”魏庸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什么毒物,“你以为扳倒了我,就能高枕无忧?等着吧,三个月后,我会让你和江家,还有这长安的百姓,都尝尝坠入地狱的滋味!”
知味居的院子里,沈辞正陪着沈砚下棋。棋盘上,黑子已将白子围得水泄不通,胜局已定。
“阿辞,魏庸都被关起来了,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沈砚落下最后一颗子,笑着问,“是不是该想想,怎么跟江小姐提亲了?”
沈辞拿起一颗黑子,在指尖摩挲着,眼神却有些凝重:“魏庸虽倒,可他在禁军和外戚里的势力并未彻底清除,我总觉得,他不会就这么认输。”
“都关天牢了,还能翻起什么浪?”沈砚不以为然,“陛下都下旨秋后问斩了,他就是插翅也难飞。”
沈辞没说话,只是将黑子落在棋盘的死角。他了解魏庸,那是个为了活命不择手段的人,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就绝不会放弃反扑。
“公子,江小姐来了。”秦忠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沈辞抬头,见江沐提着食盒走进来,水绿色的襦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手里还拿着支刚摘的石榴花。
“听说魏庸被定了死罪,我做了些莲子羹,给你和沈老伯尝尝。”她笑着把食盒放在石桌上,眼角的梨涡盛着暖意。
沈辞看着她的笑,心里的阴霾散去了些。他伸手接过石榴花,别在她的发髻上:“好看。”
江沐的脸颊红了,低下头,指尖绞着帕子:“我爹说,过几日要在府里摆宴,请些老臣,也……也请你和沈老伯过去。”
“好。”沈辞点头,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不管魏庸有什么阴谋,只要能护着眼前的人,就足够了。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透过葡萄叶,在两人身上洒下斑驳的影。沈辞知道,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魏庸的反扑随时可能到来。但他不怕,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
江慎的支持,沈砚的牵挂,还有江沐的陪伴,都是他最坚实的铠甲。
三个月后的风雨,他等着。
而魏庸在天牢里埋下的毒刺,也正在悄然生长,只待时机成熟,便要刺破这暂时的安宁。
长安的夏天,注定不会平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