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墙下剑影,风动新芽

“就是要让他摸不清。”沈辞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他派暗桩监视江府,是想抓江将军的把柄。咱们把暗桩清了,他会以为是江慎的人干的,只会更忌惮,暂时不敢乱动。这叫‘以进为退’。”

灰布衫男人点点头,没再说话。他是沈辞祖父当年救下的死士,姓秦,单名一个“忠”字,这些年一直隐在暗处,帮沈辞处理些不方便露面的事。他不懂沈辞的那些弯弯绕绕,只知道这位沈家小公子,年纪不大,心思却比当年的太傅还深,跟着他,总能把事办成。

沈辞看着窗外,后街的石板路上,有个卖糖葫芦的老汉推着车走过,吆喝声懒洋洋的,透着长安午后的闲适。“江将军那边有消息吗?”

“北境大捷,蛮族退了三十里,将军按兵不动,说是在等朝廷的粮草。”秦忠低声道,“但魏庸把粮草卡在了半路,说是‘查验入库’,估计是想拿捏将军。”

沈辞冷笑一声:“魏庸这招够阴的,明着是查粮草,实则是想让将军在北境待不住,逼他回京。只要将军一回京,他有的是办法罗织罪名。”

“那怎么办?”秦忠有些急,“江将军是难得的忠臣,不能就这么被魏庸坑了。”

“急什么。”沈辞拿起桌上的茶壶,给秦忠续了点水,“粮草的事,我已经让人去办了。过几日,魏庸会‘查’出粮草里有‘夹带’,说是江将军私藏的军械,然后‘大发雷霆’,把粮草原封不动地送过去,还得赔个不是。”

秦忠愣住了:“公子,这……这是为何?魏庸怎么会赔不是?”

“因为那‘夹带’的军械,是我让他的人‘查’出来的。”沈辞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我在粮草里放了点东西,是当年魏庸给蛮族送军械时,不小心留下的标记。他要是把这事捅出去,先倒霉的是他自己。”

秦忠这才明白过来,忍不住咋舌:“公子这招……高!”

沈辞没接话,又看向窗外。江府的后墙隐在巷子尽头,墙头上的瓦片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他刚才握在手里的那枚铜钱。他想起江沐练剑时笨拙的样子,想起她气鼓鼓叉腰的样子,想起她握着铜钱时惊讶的眼神。

干净得像张白纸。

他忽然觉得,这盘棋或许没那么难下。至少,有个念想在,就不算太苦。

“对了,”他忽然开口,“去给江府送两匹好点的绸缎,说是……西域来的贡品,夫人看了喜欢。”

秦忠愣了愣:“公子,这合适吗?江夫人要是问起来历……”

“就说是一个故人的心意。”沈辞打断他,语气淡淡的,“别说是我送的。”

秦忠点点头:“好。”

沈辞站起身,理了理青衫的下摆:“我先回去了,有事让小七去报信。”

小七是杂院里的一个孤儿,沈辞捡回来的,看着傻呵呵的,其实机灵得很,负责传递消息。

秦忠看着沈辞下楼的背影,青衫在人群里一晃,就不见了。他端起茶杯,喝了口已经凉透的茶,心里叹了口气。

这位小公子,心里藏的事太多了。有时候看着他对着蚂蚁发呆,能看一下午,那眼神,不像个十三岁的少年,倒像个看透了世事的老人。

他只希望,这盘棋下完,小公子能松口气,能像刚才在江府墙头上那样,偶尔笑一笑,哪怕是带着点戏谑的笑,也好。

风从茶馆的窗户吹进来,带着点石榴花的甜香。秦忠抬头,看见窗外的天空很蓝,云很白,像极了北境的天。只是长安的天,看着太平,底下却藏着太多看不见的风雨。

江沐练了一下午剑,晚饭时胃口好得惊人。

红木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红烧肘子油光锃亮,清蒸鲈鱼卧在碧玉盘中,翠绿的葱丝搭在雪嫩的鱼肉上,还有盘清炒时蔬,嫩得能掐出水来,最后是一盅乌鸡汤,浮着层薄薄的油花,香气顺着热气往人鼻子里钻。

江夫人柳氏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嗔怪:“慢些吃,没人跟你抢。练了一下午剑,饿坏了吧?”说着,用公筷夹了块最肥的肘子皮,放进江沐碗里,“多吃点,补补力气。”

江沐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应着:“娘,周叔教得严,我今天才摸着点门道,练起来就忘了时辰。”她咽下嘴里的食物,又舀了勺鸡汤,咂咂嘴,“这汤真好喝,比平时的鲜。”

柳氏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温柔:“厨房新换了个采买,说是从江南来的,懂些调味的法子,往后让他多给你炖些汤。”她顿了顿,状似随意地问,“下午练剑时,周教头说……有位小公子去府里了?”

江沐握着汤匙的手顿了顿,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周叔怎么跟娘说了。她面上却装作不在意,扒了口饭:“哦,就是上个月在墙根下碰到的那个,不知怎么又翻墙进来了,还说我剑练得不好,瞎指点了几句就走了。”

“翻墙进来的?”柳氏眉峰微蹙,放下筷子,“阿沐,咱们江府虽不是什么高门深宅,但规矩不能乱。下次再让你碰见这种不请自来的,让周教头直接打发了,别跟人搭话,仔细传出去不好听。”

“知道了娘。”江沐乖乖应着,心里却有点不服气。那少年虽看着散漫,指点剑法时却半点不含糊,而且……他提醒她带匕首,还说那些扫地的仆役不对劲,倒像是真心为她好。

正想着,管家匆匆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躬身道:“夫人,小姐,刚才门房收到个包裹,说是给夫人的,没留姓名,只说是故人所赠。”

柳氏有些疑惑:“故人?哪个故人?”她接过锦盒,入手轻飘飘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匹绸缎,一匹月白,一匹天青,料子光滑如水,在灯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竟是西域才有的云锦,寻常人家别说用,见都难得一见。

“这……”柳氏拿起月白那匹,指尖拂过上面暗绣的缠枝莲纹,眼神里满是惊讶,“这云锦怎么会送到府里来?”

江沐也凑过来看,眼睛一亮:“娘,这料子真好,做件襦裙肯定好看!”

柳氏没理她,问管家:“送包裹的人呢?问没问是哪位故人?”

“问了,”管家道,“是个小厮,说他家主人只让传句话,说‘旧情难忘,略表心意’,别的不肯多说,放下东西就走了。”

“旧情难忘?”柳氏喃喃自语,眉头皱得更紧了。江慎常年驻守边关,她在长安深居简出,交际不多,能送得起云锦当“略表心意”的故人,实在想不出是谁。

江沐看着那两匹云锦,忽然想起沈辞抛给她的那枚铜钱,背面的“沈”字模糊却执拗。她心里冒出个念头,这云锦……会不会是他送的?可他看着不像有这般财力的样子,而且,他怎么会是娘的“故人”?

“娘,会不会是……外公家那边的人?”江沐试探着问。柳氏的父亲曾在西域做过官,或许认识些有门路的人。

柳氏摇摇头:“你外公去年就过世了,那边的亲戚早就断了来往,不会是他们。”她把锦盒合上,递给管家,“先收起来吧,别声张。”

管家应了声,捧着锦盒退了下去。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柳氏没了胃口,只小口抿着汤。江沐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敢多问,默默扒着饭,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跳个不停。

她想起沈辞翻墙时的轻巧,想起他握着她手腕时的稳,想起他说“记得练剑,别偷懒”时的语气,忽然觉得,那少年像个谜,藏在长安的烟火气里,让人忍不住想探个究竟。

“对了娘,”江沐忽然想起一事,“今天练剑时,那个少年说,府里新招的几个扫地仆役不对劲,看着像练家子。”

柳氏抬眼,眼神一凛:“哦?他怎么说?”

“他说他们脚步沉,腰杆直,手背上有茧子,不像做粗活的。”江沐把沈辞的话复述了一遍。

柳氏沉默片刻,对旁边的侍女青禾道:“去告诉周教头,让他悄悄查一下那几个新仆役的底细,别惊动了人。”

“是,夫人。”青禾应声退下。

柳氏看向江沐,眼神复杂:“阿沐,那个少年……你多留点心。长安城里不太平,别轻易信人。”

江沐点点头,心里却更乱了。她低头看着碗里的肘子,忽然觉得没那么香了。那少年的话,娘居然当真了,这是不是说明,他说的是对的?那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提醒她这些?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灯笼次第亮起,将江府照得一片通明。可不知怎的,江沐总觉得,这光亮背后,好像藏着些看不见的影子,正随着夜色,一点点蔓延开来。

她拿起筷子,夹了口鲈鱼,鱼肉细嫩,带着点微酸的醋香,可她尝着,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是下午练剑时那股豁然开朗的劲儿?还是那少年翻墙而去时,青衫一闪的利落?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知道,那枚刻着“沈”字的铜钱,还被她攥在手心,硌得指尖有点麻,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暖意,像极了春日里透过云层的阳光,明明灭灭,却让人没法忽略。

晚饭过后,江沐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从袖袋里摸出那枚铜钱,放在灯下看。铜绿斑驳的表面,“开元通宝”四个字已经磨平了棱角,背面的“沈”字却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边缘光滑,透着点温润的光。

她忽然想起沈辞说的话,“记得练剑,别偷懒”。

于是,她找出那柄短剑,在院子里的月光下,又练了起来。手腕下沉,腰杆挺直,气沉丹田,力从腰起……一招一式,竟比下午流畅了许多。

月光洒在她身上,把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青石板上,像一幅流动的画。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咚——咚——”,两下,已是二更天了。

江沐收了剑,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月光下闪着光。她望着西墙的方向,那里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可她总觉得,墙头上,好像还坐着个青衫少年,正晃着腿,看着她笑,眼神里带着点戏谑,又藏着点她看不懂的深沉。

“怪人。”她低声骂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夜风穿过院子,吹得廊下的风铃叮当作响,像谁在低声说话。江沐握紧了手里的短剑,忽然觉得,明天的太阳,应该会很好。

至少,足够她再练会剑。

足够她……或许,能再“偶遇”一次那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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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辞,沐风吟
连载中千屿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