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少年……又救了阿沐?”柳氏喃喃道,“他到底是谁?”
“娘,他叫沈辞,还送了我这个。”江沐把沈辞塞给她的纸递过去。
柳氏展开纸,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猛地将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阿沐,这事你别管了,娘会处理。”她顿了顿,看着窗外的风雪,“看来,长安是待不下去了。”
“娘,您要带我走?”江沐急了,“那我爹怎么办?沈辞还说他要去北境……”
“你爹那边,娘自有办法通知。”柳氏打断她,眼神坚定,“至于那个沈公子……阿沐,你记住,有些人,遇见一次是缘分,遇见两次是侥幸,往后,怕是再难遇见了。”
江沐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望着街角的方向。风雪还在下,街面上空荡荡的,只有金吾卫的火把在远处晃动,像几颗孤独的星子。
她知道柳氏的意思。沈辞那样的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像这长安的风雪,看着清冷,底下却埋着惊涛骇浪。他们不是一路人,今天的相遇,或许就是最后一次。
可她总觉得,那块刻着“辞”字的玉佩,不该只暖这片刻的光阴。
沈辞没直接出城,而是绕到了刑部大牢后墙。
秦忠的人已经在那里等着,见他回来,递上件黑色的夜行衣:“公子,里面都安排好了,狱卒老陈是自己人,能带你去见林肃最后一面。”
沈辞换上夜行衣,将那块暖玉塞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玉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让他想起江沐递玉佩时红着的脸,还有那句“你别嫌弃”。
他忽然笑了笑,十三岁的少年,笑里竟带着点说不清的怅然。
“走吧。”他低声道,跟着秦忠的人钻进了牢墙的狗洞。
刑部大牢里弥漫着霉味和血腥味,火把的光忽明忽暗,映着两旁牢房里囚徒麻木的脸。老陈引着他们穿过甬道,在最深处的牢房前停下,掏出钥匙打开了锁。
“林将军,这位是……”老陈的话没说完,就被沈辞打断。
“你们在外等着。”沈辞走进牢房,反手关上了门。
牢房里的人靠墙坐着,穿着囚服,浑身是伤,却依旧坐得笔直,正是江慎麾下的偏将林肃。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是……沈太傅的孙子?”
沈辞点头:“晚辈沈辞,见过林将军。”
林肃笑了,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太傅当年常说,他这孙子是块好料子,可惜生不逢时。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见着,倒是……缘分。”
“将军说笑了。”沈辞从袖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个刚买的肉包子,“晚辈知道将军明日就要被问斩,特来送将军一程。”
林肃拿起一个包子,狼吞虎咽地吃着,含糊道:“魏庸那老狐狸,总算要动手了。他以为杀了我,就能把军械案的事盖过去?做梦!”他从怀里掏出块血污的羊皮卷,塞给沈辞,“这是当年魏庸给蛮族送军械的账册副本,我藏在伤口里,他们没搜到。你把这个送到北境,交给江将军,让他……让他千万别心软,一定要扳倒魏庸,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沈辞接过羊皮卷,入手粗糙,上面的字迹被血浸得模糊,却字字千钧。“将军放心,晚辈一定送到。”
林肃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你这年纪,本该在私塾里念书,却要卷进这些腌臜事里……委屈你了。”
沈辞摇头:“沈家欠魏庸的,晚辈迟早要讨回来。只是……”他顿了顿,“晚辈此去北境,路途遥远,怕是要走几年。长安这边,还请将军……”
“你是担心江小姐?”林肃笑了,“放心,江夫人是个有主见的,她会带着小姐远走江南,避开这长安的漩涡。江将军在北境根基稳固,魏庸暂时动不了他,只要熬过这阵子,等时机成熟……”林肃咳了几声,血沫子从嘴角溢出,“等时机成熟,总有拨云见日的那天。”
沈辞握紧了羊皮卷,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多谢将军提点。”
“去吧。”林肃摆了摆手,重新靠回墙上,闭上眼睛,“别回头,也别惦记。这世道,想做成事,就得狠下心肠,把该舍的都舍了。”
沈辞没再说话,对着林肃深深一揖,转身拉开牢门。秦忠和老陈在外等候,见他出来,立刻递上一盏灯笼。
“公子,该走了,城门寅时关闭,再晚就出不去了。”秦忠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催促。
沈辞点点头,跟着他们往牢外走。经过甬道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林肃的牢房,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墙壁上的火把映出一点微弱的光,像将熄的烛火。他知道,明天午时三刻,这里就会多出一具冰冷的尸体,而那具尸体,将是他棋局里最关键的一枚弃子,用血肉铺平通往北境的路。
走出刑部大牢,风雪不知何时停了。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将长安城的轮廓勾勒得清晰起来。秦忠早已备好了马车,停在巷口的阴影里。
“公子,这是北境的地图和通关文牒,还有……”秦忠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沈太傅当年在北境埋下的一批军械,位置标在地图背面,或许能帮上江将军。”
沈辞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他没打开看,直接塞进了行囊。“长安这边,劳烦秦叔多照看。江府若有异动,立刻派人送信到北境的驿站,用‘风’字标记。”
“公子放心。”秦忠抱拳道,“属下拼了这条命,也会护江府周全。”
沈辞最后看了一眼长安城。朱雀大街上,金吾卫的巡逻队正换岗,马蹄声踏在雪地上,清脆而寂寥。远处的将军府隐在一片雾霭里,他仿佛能看见那座演武场,看见石榴树下那个穿着湖蓝短打的小姑娘,正挥着短剑,笨拙地练习“破风式”。
他摸了摸怀里的暖玉,玉上的“辞”字硌着心口,像个滚烫的印记。
“走了。”他低声道,转身踏上马车。
车夫甩了一鞭,马蹄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响起,渐渐远去。沈辞掀开车帘一角,看着长安城的城墙越来越远,最后缩成一道模糊的影子,消失在晨雾里。
他知道,这一走,少则三五年,多则……或许再也回不来了。北境的风沙比长安的风雪更烈,蛮族的刀锋比魏庸的影卫更冷,他要做的事,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可他别无选择。
祖父的血,林肃的命,江家的安危,还有……那块暖玉背后,那个小姑娘干净的眼睛,都逼着他必须走下去。
马车驶离官道,往北方而去。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像谁在低声诉说。沈辞靠在车壁上,闭上眼,怀里的暖玉贴着心口,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在这漫长而孤绝的路上,支撑着他,不回头,也不沉沦。
长安的天,彻底亮了。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将所有的阴影都驱散,仿佛昨夜的打斗、牢狱的血腥,都只是一场梦。
江府的演武场里,江沐握着短剑,一遍遍地练习“破风式”。周叔在一旁看着,眼里满是惊讶——小姐的剑法,竟比昨日精进了许多,手腕沉稳,力道精准,像突然开了窍。
“小姐,今日怎么练得这么卖力?”周猛忍不住问。
江沐收剑,额头上渗着细汗,她望着西墙的方向,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卷起的雪沫子在旋转。
“我在等一个人。”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笃定,“他说过,让我好好练剑,他会回来的。”
风穿过石榴林,吹得新抽的枝芽轻轻晃动,像是在应和她的话。可她不知道,那个让她等的人,此刻已经走出了很远很远,正向着北境的风沙,一往无前。
而那枚刻着“辞”字的暖玉,正贴着少年的胸口,随着马蹄的颠簸,一点点融入他的骨血,成为他往后岁月里,唯一不敢轻易触碰的软肋,和必须守护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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